她走后,我并没听她的话去吃午饭,只是去甲板上转圈。
随便走走,总比一动不动能分散注意力。
我好想能,不想她。
走到太阳底下,看见蔚蓝的海,心情多少能平静一点。
自我有记忆以来,所能看到的除去各种船舱,就是这片海。
我不禁想象,她的宽广,她的深远,她的怀抱。
那大概会是柔软,温吞的触感。
大海,会比我真正的母亲,更为热切地拥抱我的生命。
不过对于大多数船员而言,这片蓝色陆地唯一有价值的,只是她腹中的鱼群,除此之外,她的一切都可以变得狰狞恐怖。
如果可以,没人想生活在这样一座“活火山”上。
船上那些女人,要么是被卖到这儿来,要么是被拐到这儿来,有些连语言都无法互通。她们的命也不值钱,连亲生父母都抛弃她们,更不用说这艘以“盈利”为目的的花船了。
只要船长乐意,让几个不听话的人“意外落水”,十分容易。
我母亲就是这些“不听话的人”其中之一。
听别人说,她是因为偷了顾客的钱。
本来这不算太严重的事,毕竟那些男人下船后,就算想找麻烦,连我们在哪也不知道。
但有人把这件事告诉了船长,他便想来分一杯羹。
母亲不愿意给钱,船长来找她,她还咬下那人半截鼻子。
之后的事情,显然易见了。
在我第一次听完母亲生前最后的故事时,我很自然地问了一个问题。
“谁把我母亲的事,告诉船长的?”
刚刚还跟我聊得火热的女人们,立马都变成了哑巴。
“你别问。这种事情难免有,我们也不想看到啊。”
她们纷纷伪装得像个有良心的人,一个个长吁短叹起来。
以为我是孩子,就不会有报复心。
她们不说,会有别人肯说。
比如那个大胡子船员。可能因为有女儿的缘故,对我一直很友善,不会对我呼来喝去,也并不视我为“小偷”的孩子而对我有偏见。
但我猜,并不只是因为这些。
“叔叔,你干活辛苦了,喝点水!”
“叔叔,你累不累,给你扇扇风!”
他本来就并不排斥我在他身边转悠,再美言几句,很容易让他放松口风。
“叔叔,你家里是做中药的吗,怎么杯子里一直泡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啊!”
面对一个十岁孩子,睁大眼睛提出的问题,任何人都不会有什么疑心。
“嗯……我媳妇确实在药厂上班,不过这些不是药,是茶叶和枸杞之类的,你想要的话可以给你一包。”
他边喝茶水边漫不经心地回答,一口喝完,嘴边的胡子都湿了一圈。
“不行,一包怎么够喝的!赵姐姐一天要喝三包呢!等以后妈妈回来了,我还要带给她喝。”
他不知道那些女人跟我说过我母亲的事,只当我是以孩子的身份说些幼稚的话。
对于他这种人,这种话,比任何威胁,更刺痛心灵。
是时候印证我的猜想了。
赵云彩炫耀过,喝过的茶包,跟他现在喝的一模一样。
“这可不便宜,我托人在岸上带的,美容养颜!”
不便宜,那你的钱,从哪来的呢。
听到“赵姐姐”三个字,大胡子的胡子差点没兜住嘴里的茶。
果然,她托的人,就是这个大胡子。
刚刚还笑眯眯的模样,一听这三个字,眉头都皱了起来。
“给你一包茶,你先拿去喝。”
他没了继续闲聊的兴致。
对一双孩子的眼睛说谎,于他而言,称不上愉快。
“……你跟赵云彩,不要走太近。”
看吧,我就知道,他还是不想看一个孩子跟害死她母亲的人,有太多交集。
他拥有这船上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东西——良心。
而我会干这船上大多数人都不会做的事——报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