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语绵的帆布鞋碾过塑胶跑道的纹路,跟在江继屿身后数着他校服下摆晃动的褶皱。风掠过香樟树叶的沙沙声里,周希临走前挤眉弄眼的表情还在她脑海里打转,温热的耳尖几乎要烧透鬓角的碎发。
教室后门的风铃被推开时叮咚作响,谢语绵低头往座位走,却在路过江继屿课桌时,瞥见他摊开的英语课本下压着半张泛黄的照片。照片边缘卷着毛边,露出两个小孩模糊的轮廓——穿碎花裙的女孩踮脚去够树上的纸飞机,身后穿白衬衫的男孩仰头望着她笑。
“别看了。”江继屿突然阖上课本,金属笔帽重重磕在桌面的声响惊得她后退半步。他垂眸整理文具,指节捏着自动铅笔的力道大得让笔杆发出细微的吱呀声,“放学帮我值日。”
这句话像颗石子投进深潭,惊起谢语绵满胸腔的涟漪。她攥着课本坐回座位,后知后觉发现江继屿方才说话时,耳垂泛着不正常的红。窗外蝉鸣渐歇,夕阳把他的影子拉长,斜斜落在她摊开的数学卷子上,笔尖在草稿纸上画了无数个同心圆,却再写不出一道公式。
放学后的教室空荡寂静,谢语绵握着扫帚的手沁出汗珠。江继屿站在窗边擦玻璃,藏蓝色校服被晚风掀起衣角,露出后腰一小截冷白皮肤。她盯着那抹颜色发怔,直到扫帚扫过他脚边,才发现他不知何时脱下了鞋袜,脚踝处缠着圈纱布,渗出的血迹在白纱上晕开暗红。
“怎么弄的?”话出口才惊觉越界,谢语绵慌忙低头,却听见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。江继屿忽然蹲在她面前,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,近得能看清他瞳孔里晃动的自己:“小绵,你记不记得七岁那年的暴雨?”
记忆突然被撕开道口子。那天她被困在教学楼杂物间,雷声震得玻璃窗嗡嗡作响,蜷缩在角落时,是浑身湿透的少年踹开锈迹斑斑的铁门,把发抖的她裹进带着雨水味的校服外套。后来家长来接时,他却默默退到人群外,只留下裤脚滴落的水痕。
“那天救你的不是别人。”江继屿的指尖擦过她泛红的眼角,带着绷带特有的粗糙触感,“是我。”谢语绵猛地抬头,撞上他琥珀色眼眸里翻涌的情绪,像是压抑多年的潮汐突然决堤。教室外传来保安巡逻的脚步声,他却突然倾身靠近,温热的呼吸扫过她颤抖的唇:“但这件事,你父亲不想让你知道。”
走廊的声控灯突然熄灭,黑暗中谢语绵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。江继屿的体温裹着雪松气息将她笼罩,他的手撑在她身后的课桌上,指节几乎要陷进木质纹路:“你以为我们真是兄妹?谢叔叔收养我,不过是想让我离你远些。”
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,在江继屿侧脸切割出锋利的明暗交界线。谢语绵摸到他后背凸起的疤痕,形状蜿蜒如蛇——那是去年家长会,她父亲拽着江继屿衣领推搡时,被墙上相框划伤留下的。此刻他喉结滚动,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心口:“明天,来我房间。”
当晚谢语绵躺在床上辗转难眠,听见隔壁江继屿的房门开了又关。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前,透过门缝看见客厅暖黄的灯光里,父亲举着皮带抽打他的脊背,江继屿咬着牙闷声不吭,怀里却死死护着个褪色的铁盒。
第二天清晨,谢语绵在玄关换鞋时,瞥见江继屿校服口袋露出半截照片边缘。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抽出,发现是自己初中时的照片——她蹲在樱花树下喂流浪猫,镜头外有人举着相机,影子被拉得很长,投在她发顶的位置。
“喜欢就送你。”江继屿不知何时站在身后,额角贴着创可贴,眼神却亮得惊人,“还有更多你不知道的事。”他忽然凑近,在她耳畔低语,呼吸扫过耳垂时,谢语绵听见他说:“我们的生日,其实是同一天。”
午休时谢语绵敲响江继屿的房门,掌心还攥着那张樱花照片。门内传来翻找东西的响动,片刻后江继屿打开门,额前碎发被汗水浸湿,手里抱着本牛皮笔记本。他让开身时,谢语绵看见书桌上摊着张泛黄的出生证明,母亲栏的名字被划得支离破碎,父亲栏赫然写着“谢明远”。
“这是我亲生母亲留给我的。”江继屿翻开笔记本,里面夹着的婴儿脚印旁边,用褪色的蓝墨水写着:“给我的双生子,愿你们永不分离。”谢语绵的手指抚过那些字迹,突然想起父亲书房深处的保险柜,每次她靠近,都会被厉声呵斥。
窗外突然下起暴雨,雷声炸响的瞬间,江继屿被雷声惊得瑟缩了一下。谢语绵这才发现他手腕内侧贴着医用胶布,揭开后露出道新鲜的伤口,形状与她锁骨下方的胎记如出一辙。“小时候我总做噩梦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雨声,“梦里有个小女孩在哭,我怎么都找不到她。”
谢语绵的眼泪砸在笔记本上,晕开了“双生子”三个字。记忆深处被尘封的画面突然清晰——七岁那年暴雨夜,杂物间外除了江继屿,还有个穿着西装的男人举着相机冷笑;每年生日,父亲都会在她熟睡后,对着相框里母亲的照片喃喃自语“绝对不能让他们相认”。
“小绵!”周希的声音突然在楼下响起,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慌,“快下来!你爸爸拿着你的日记本找来了!”谢语绵浑身血液凝固,她转头看向江继屿,却见他眼底翻涌着决绝,突然将笔记本塞进她怀里:“从后门走,去孤儿院档案室!”
雨幕中,谢语绵攥着笔记本狂奔,身后传来父亲愤怒的咆哮和急促的脚步声。当她冲进孤儿院那扇斑驳的铁门时,暴雨浸透的校服紧贴着后背,怀中的笔记本却还带着江继屿的体温。档案室的霉味扑面而来,她颤抖着翻开泛黄的档案册,在1998年7月15日那页,终于看清了真相——谢明远为了继承巨额遗产,偷走了龙凤胎中的男孩,将其送给偏远山区的家庭,直到男孩十二岁那年,被伪装成孤儿重新“收养”......
雷声再次炸响,照亮档案册上模糊的指纹。谢语绵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,终于明白为什么江继屿总在深夜站在她房门外,为什么父亲每次看见他们靠近都会大发雷霆。而此刻,那个总在她视线里安静读书的少年,正独自面对暴怒的父亲,用单薄的身躯,守护着他们被偷走的人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