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：往事浮现

梅雨季的雨丝像细密的银针，斜斜扎进青石板路。我握着方向盘，后视镜里映出骆嘉韵紧绷的侧脸。她今天换了件素色衬衫，珍珠耳钉被摘下，露出耳垂上淡淡的压痕，黑色卷发随意挽成低髻，几缕碎发垂在泛白的唇畔。副驾上的录音笔闪着红灯，仿佛一颗悬在我们之间的定时炸弹。

“右拐进巷子。”她突然开口，指甲深深掐进真皮座椅。车碾过积水时，溅起的水花在老式居民楼斑驳的墙面上炸开，褪色的“和谐社区”标语在雨中洇成模糊的墨团。我们要见的当事人，就住在三楼那扇挂着褪色碎花窗帘的窗户后面。

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，霉味混着中药气息扑面而来。王芳蜷缩在褪色的碎花沙发里，左眼蒙着纱布，手腕上的淤青透过宽松的袖口若隐若现。骆嘉韵突然顿住脚步，我听见她急促的吸气声，红色美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“这些是医院诊断书。”王芳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，“他说要是敢离婚，就...”话音未落，阳台传来重物坠地的声响，隔壁传来男人醉醺醺的咒骂。骆嘉韵猛地起身，录音笔差点从指间滑落，我眼疾手快按住她颤抖的手腕。

“我们先收集证据。”我压低声音，瞥见她睫毛上凝着的水珠。她甩开我的手，高跟鞋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踉跄了一下，却固执地走向散落满地的病历本。当她弯腰捡起那张CT报告单时，后颈的碎发垂落，露出一道淡粉色的疤痕——和我记忆里某个暴雨夜，她躲在储物柜里时露出的伤痕一模一样。

回程的车上，骆嘉韵始终望着窗外。霓虹灯光在她脸上交替明灭，映得泪痕闪闪发亮。“我妈妈以前也...”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像被撕碎的纸片，“被我爸用烟灰缸砸破过头。”最后几个字淹没在哽咽里，录音笔的红灯仍在固执地闪烁，将这段隐秘的伤痛永久定格。

我将车停在江边，雨刮器规律地摆动，切割着朦胧的夜色。骆嘉韵蜷缩在副驾，黑色西装外套下摆沾着王芳家的墙灰。当她滚烫的额头贴上我的肩颈时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震耳欲聋。她的泪水浸透我的衬衫，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我的领带，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
“他说爱我，”她的声音混着江风传来，“就像我爸每次打完我妈，都会跪在地上说‘我爱你’。”记忆突然翻涌——前世庆功宴后，她醉倒在巷子里，呓语中反复念叨着“别打了”；还有决赛前夜，她办公室的抽屉里，藏着半瓶抗抑郁药。

我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脊背，感受到她肩胛骨硌着掌心的凸起。远处的渡轮拉响汽笛，她突然剧烈挣扎，指甲在我手臂上留下五道血痕。“别碰我！”她的尖叫刺破雨幕，随即又崩溃般跌回座椅，“对不起...我只是...”

深夜的律所办公室亮如白昼。骆嘉韵已经换了件白色真丝睡袍，发尾还滴着水，面前摊着铺满批注的案卷。我递上温热的蜂蜜水，她的指尖擦过我的掌心，触电般缩回。“你变了很多。”她突然抬头，薄荷糖的气息混着洗发水的青柠香扑面而来，“高中时你总说法律是虚伪的游戏，现在却...”

我的目光落在她锁骨处的疤痕上。那是高二那年，她父亲醉酒闹事，她替母亲挡下的酒瓶。当时的我只知道嘲笑她懦弱，却不知道那些藏在校服下的淤青，那些深夜里压抑的啜泣。“有些东西，好像一直都在。”她的声音突然轻下来，睫毛扫过我的鼻尖，“比如你看我的眼神。”

空调的嗡鸣声中，我看见她泛红的耳尖。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案卷边缘，那里贴着张泛黄的剪报——是前世她夺冠后，亲手写下的关于反家暴立法的建议信。记忆与现实重叠，我终于明白，那些她刻意维持的锋芒，不过是保护脆弱内里的铠甲。

“当年辩论赛，”我突然开口，喉结滚动，“你故意输给我，是不是因为...”话没说完，她已经用指尖按住我的嘴唇。真丝睡袍的袖口滑落，露出小臂上消退的针孔——那是前世她因焦虑症接受治疗留下的印记。

“别说了。”她的声音带着颤音，薄荷糖的甜味萦绕在唇齿间，“就当...”她的鼻尖轻轻擦过我的，呼吸灼热，“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次。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，月光透过百叶窗，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。

我伸手拂开她额前的碎发，指尖触到她冰凉的泪痕。许愿牌的棱角在口袋里发烫，这一世，我要成为她的盾牌，而不是利剑。当她的头再次靠上我的肩膀时，我听见她轻声说：“其实那天在图书馆，我看到你藏起来的胃药说明书了。”

夜色渐深，律所的落地窗外，城市的灯火像坠落的星辰。骆嘉韵的呼吸渐渐平稳，睡梦中仍紧攥着我的衬衫衣角。我轻轻抽出被压麻的手臂，打开电脑继续整理案卷。屏幕蓝光中，她锁骨处的疤痕泛着柔光，与记忆里那个蜷缩在储物柜里的少女渐渐重合。这一次，我不会再让黑暗吞噬她眼底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