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
季风起,叶落归根,湘西何府的梧桐叶在庭院内打了几个旋,落在了尚未燃尽的香炉边。灯火通明的内院,刚结束了紧张万分的几个时辰。那个不该降临人世的小生命,终于在府医的拼命抢救和何夫人的九死一生后,艰难地呱呱坠地。
「夫人如何了?」何忠立在产房门外,拳头紧握又松开,一遍遍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,额头青筋毕露。他掌管着湘西最大的药号,跟着师父游历江湖二十载,见过再惨烈的伤口也不曾如此六神无主。
「回老爷,夫人性命已无大碍,但这胎生得艰难,怕是以后再难有身孕了。」老嬷嬷叹息着回答,目光复杂地看向何忠手中已经被握皱的帕子。
府医从产房里出来,满是皱纹的脸上写满了疲惫:「何爷,恕老朽直言,这孩子生得太早,又经历难产,身子骨极弱,只怕……只怕活不过三日。」
何忠一生杀伐决断,此刻却哑口无言。这本不该有的孩子,是他和妻子在四十岁时的意外之喜。膝下已有二子一女,本不再期望添丁,谁知何氏竟在这个年纪有孕。他曾一度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,如今看来,却像是一场无情的玩笑。
「让我见见他。」何忠声音沙哑,缓步走进产房。
房内的何氏脸色苍白如纸,双眼却亮得惊人,怀中抱着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婴儿。她的眼中噙着泪水,却是笑着的。那笑容坚定而不屈,仿佛在无声地与命运对抗。
「夫君,你看,我们的小儿子,他刚才睁开眼睛看我了。」何氏轻声说,手指轻轻抚过婴儿几乎透明的脸庞,「我要唤他何归,归字,归根落叶的归。他是冬日里归家的游子,无论多难,总要回来的。」
何忠俯身看向那个皱巴巴的小生命,只见那孩子小如新生的雏鸟,皮肤薄得几乎能看见下面青色的血管。他伸出手指,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,那孩子竟然颤抖了一下,仿佛在回应父亲的触碰。
这一刻,何忠的心因这微弱的回应而颤动。
「好,就叫何归。」何忠轻声说,眼中闪过一丝决然,「我会让他活下来,不惜任何代价。」
自那天起,何府上下几乎都围着这个弱小的婴儿转。何忠亲自配药,日夜煎熬着强身健体的汤药;何氏则不肯让奶娘近身,亲自哺育。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,全府上下都会紧张不已。何府的大管家见多识广,却摇头叹息说:「老爷夫人啊,何必呢?这样的孩子,能养大已是天意,何必如此折磨自己?」
然而奇迹发生了。在全府上下的精心照料下,那个本不该活过三天的孩子,竟然一天天地坚强起来。虽然他生长得极为缓慢,四五岁时仍如两三岁的幼童一般,但他的确活下来了,而且眼睛明亮,心智敏锐。
大哥何远二十岁的时候,何归才四岁。何远是何家的长子,沉稳如山,自幼便显露了非凡的天赋,十岁便能背诵五经,十五岁中秀才,是湘西一带出了名的神童。二哥何敬比何归大十二岁,性格孤僻内敛,却在医术上继承了父亲的衣钵,十四岁就能辨识百种药材,手到病除。姐姐何青春则比何归大八岁,美貌聪慧,一手绣工堪称一绝,嫁给了邻省的盐商之子,时常回娘家小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