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六点半，秦衍舟站在校门口，手指不停绞着背包带。天气预报中的雨尚未落下，但空气中已经弥漫着潮湿的气息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他第三次检查包里的物品：备用电池、录音笔、矿泉水，还有楚肆昨天塞给他的那张疗养院平面图。
一辆出租车在面前急刹，车窗降下，露出楚肆的脸。他今天戴了顶黑色棒球帽，银发全部藏了起来，看起来像个普通学生。
"上车。"楚肆的声音比平时低沉。
车内弥漫着淡淡的薄荷香气。秦衍舟刚关上门，出租车就猛地冲了出去。楚肆的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，指节发白。
"你还好吗？"秦衍舟小声问。
楚肆没有立即回答，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秦衍舟："这是我妈车祸前的样子。"
照片上的女人站在钢琴旁，一袭白色长裙，黑发如瀑。她搂着少年时期的楚肆，两人笑得灿烂。那时的楚肆还没有染发，黑发柔顺地贴在额前，眼神明亮得像是盛满了星光。
"很美。"秦衍舟由衷地说。
"现在她连镜子都不愿意照。"楚肆收回照片，声音沙哑，"我爸告诉她，她现在的样子会吓到别人。"
秦衍舟想说些什么，但所有安慰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。他悄悄碰了碰楚肆的手背，对方立刻翻转手掌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指。
出租车驶离市区，窗外的景色逐渐从高楼大厦变成开阔的田野。楚肆一直盯着窗外，嘴唇抿成一条紧绷的线。
"计划是什么？"秦衍舟打破沉默。
楚肆深吸一口气："疗养院周六是开放日，但需要提前预约。我用假名约了十点的会面，说是她远房侄子。"他从钱包里抽出两张伪造的学生证，"以防万一。"
秦衍舟仔细端详假证，照片是他和楚肆的，但名字和学校都换了。"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？"
"昨晚。"楚肆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，"我爸书房里有各种空白证件，他大概用来收礼时避税。"
一个半小时后，出租车停在一座灰白色建筑群前。"青山疗养院"几个大字镌刻在花岗岩门柱上，铁艺大门后是修剪整齐的草坪和喷泉，看起来更像豪华度假村而非医疗机构。
"记住，"下车前楚肆低声叮嘱，"无论看到什么，都别表现出异常。这里到处都是监控和我爸的眼线。"
秦衍舟点点头，喉咙发紧。他跟着楚肆走向接待处，努力控制自己不要东张西望。大厅宽敞明亮，几位衣着考究的老人在护工陪同下喝茶聊天，看起来完全不像病人。
"您好，有预约吗？"前台护士笑容甜美。
楚肆推了推眼镜，声音比平时低沉："我们是来看望楚雅琴女士的，预约名字是林晓。"
护士在电脑上查询，眉头微蹙："楚女士？她的会客安排需要特别批准..."
"已经批准了。"楚肆递过一张纸条，"这是楚先生秘书发的确认邮件。"
秦衍舟惊讶地看着他。这张纸条显然是伪造的，但护士核对后竟然点了点头："好的，林先生。楚女士在C区3楼，护工会带你们上去。会面时间三十分钟。"
跟随护工穿过长长的走廊，秦衍舟注意到每个转角都装有摄像头。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运行，护工挂在脖子上的证件随着步伐轻轻晃动。
"楚女士今天状态如何？"楚肆状似随意地问道。
护工头也不回："老样子，很安静。"她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，"上周刚调整过用药，睡眠时间更长了。"
楚肆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秦衍舟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。
C区比大厅安静得多，几乎听不到人声。护工停在一扇浅蓝色门前，敲了两下："楚女士，有人来看您了。"
没有回应。
护工习以为常地推开门："她有助听器，但经常不戴。你们可以大声点说话。"
房间宽敞整洁，落地窗外是精心设计的花园。一个瘦削的女人背对门坐在轮椅上，一动不动地望着窗外。她枯槁的黑发间夹杂着银丝，与照片中那个光彩照人的形象判若两人。
"妈..."楚肆的声音哽住了。
女人没有回头。
护工看了看表："三十分钟后我来接你们。不要给她带任何食物或药物，有问题按墙上的呼叫铃。"
门关上后，楚肆缓缓走到轮椅前蹲下："妈，是我，小肆。"
女人的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，眼神空洞得像玻璃珠子。她穿着宽松的病号服，露出的手腕细得惊人，上面有几处明显的针孔痕迹。
秦衍舟站在门口，感到一阵窒息般的难过。他轻轻关上门，开始检查房间。床头柜上摆着几个药盒，他迅速用手机拍下标签。梳妆台上除了一把梳子和几个空香水瓶外空无一物，抽屉里只有几件叠好的内衣。
"她以前最喜欢照镜子。"楚肆的声音从背后传来，带着压抑的痛楚，"每天要花半小时梳头发，说女人要活得精致..."
秦衍舟转身，看见楚肆跪在轮椅前，小心翼翼地握着母亲的手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三人身上，却驱散不了房间里的寒意。
"病历。"秦衍舟突然想起什么，"护工说上周调整过用药，这里一定有记录。"
两人迅速搜索房间，最后在床头柜下层发现了一个文件夹。楚肆翻开来，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用药记录和检查报告。
"找到了。"秦衍舟指着一页表格，"这是最近三个月的用药清单...天啊，楚肆，看这个剂量！"
楚肆凑过来，脸色瞬间变得煞白："这足够麻倒一匹马..."
秦衍舟迅速用手机拍下每一页资料，手指微微发抖。当他翻到最后几页时，一张夹在其中的便条飘落在地。楚肆捡起来，上面是一行潦草的字迹：「实验组D-17，剂量增加20%，持续观察认知抑制效果。」
"实验组？"秦衍舟倒吸一口冷气，"你母亲是某种药物的实验对象？"
楚肆的拳头狠狠砸在地毯上，发出一声闷响："那个畜生..."
就在这时，轮椅上的女人突然动了动。她缓缓转过头，浑浊的目光落在楚肆脸上，嘴唇颤抖着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。
楚肆猛地抬头："妈？你认出我了？"
女人的手指微微蜷缩，抓住了楚肆的衣袖。她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神采，像是迷雾中突然亮起的灯塔："小...肆..."
楚肆的眼泪夺眶而出："是我，妈，我来带你离开这里。"
女人突然剧烈颤抖起来，眼中闪过恐惧："不...危险...他们...监视..."她的声音嘶哑得像是多年未用，"病历...假的...他们拿我...做实验..."
秦衍舟迅速按下录音笔的开关，蹲到轮椅另一侧："楚阿姨，谁在拿您做实验？"
女人的目光转向秦衍舟，瞳孔微微扩大："新...药...副作用..."她的呼吸变得急促，"楚...知道...全都...知道..."
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。秦衍舟迅速收起录音笔，楚肆则飞快地将病历塞回抽屉。门把手转动的一瞬间，楚母的眼神重新变得空洞，松开了抓着儿子的手。
"时间到了。"进来的不是之前的护工，而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护士，"楚女士该做检查了。"
楚肆站起身，声音出奇地平静："好的，我们这就走。"
男护士狐疑地打量着他们："你们是她什么人？"
"远房侄子。"秦衍舟迅速接话，"受家族委托来看看她。"
男护士点点头，但眼神依然警惕："请直接离开，不要在其他区域逗留。"
走出房间，楚肆的脚步越来越快，最后几乎变成小跑。秦衍舟紧跟在他身后，心脏狂跳。当他们转过一个拐角时，楚肆突然拽住秦衍舟的手臂，将他拉进一个储物间。
"有人跟着我们。"楚肆在黑暗中低声说，呼吸喷在秦衍舟耳畔，"那个男护士不对劲。"
储物间狭小拥挤，两人被迫紧贴在一起。秦衍舟能感觉到楚肆剧烈的心跳透过胸膛传来，和自己的同样急促。门外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，停在储物间附近。
"看到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孩了吗？"是那个男护士的声音。
另一个声音回答："往大厅方向去了。"
脚步声渐渐远去，秦衍舟长舒一口气，这才意识到自己和楚肆的姿势有多亲密。黑暗中，楚肆的眼睛亮得出奇，像两簇小小的火焰。
"那些药..."楚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"他们在用她试药..."
秦衍舟轻轻握住他的手："我们有证据了。录音、照片，还有那份写着'实验组'的便条..."
楚肆突然将额头抵在秦衍舟肩上，身体微微发抖："五年...她被当成实验品五年..."
秦衍舟犹豫了一下，抬手环抱住楚肆。在这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黑暗空间里，语言显得如此苍白。他只能这样抱着他，像锚定住一艘在暴风雨中飘摇的小船。
"我们会让她自由的。"秦衍舟轻声承诺，"我保证。"
他们在储物间又躲了十分钟，确认安全后才悄悄溜出来。避开监控和工作人员，两人从紧急出口溜出大楼，绕到疗养院后面的树林里。
"现在怎么办？"秦衍舟拍打着身上的灰尘，"大门肯定有人守着。"
楚肆环顾四周，指向围墙一角："那里有个缺口，我上次来踩点时发现的。"
他们猫着腰穿过灌木丛，来到一处围墙破损的地方。楚肆先翻上去，然后伸手拉秦衍舟。两人跳下围墙时，楚肆的手机从口袋里滑出，摔在地上。
"该死！"楚肆捡起手机，屏幕已经碎裂，"还能用，但..."
远处传来犬吠声，两人对视一眼，拔腿就跑。穿过一片农田后，他们终于找到一条乡村公路，气喘吁吁地坐在路边等公交。
"那个男护士为什么会怀疑我们？"秦衍舟平复着呼吸问道。
楚肆摇摇头："可能只是例行检查，也可能..."他脸色突然变了，"我爸可能已经发现文件被动过了。"
公交车缓缓驶来，两人上车后发现车厢几乎空无一人。楚肆选了最后一排座位，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电脑。
"趁记忆还新鲜，我把所有细节记下来。"他打开电脑，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，"我妈说的'楚知道'，肯定是指我爸。"
秦衍舟望着窗外飞逝的景色，回想楚母那短暂清醒的瞬间："她好像...很害怕被听到那些话。"
"因为后果。"楚肆的声音冷得像冰，"上次我偷偷去看她，回去后我爸就把我关了整整一个月禁闭。他说我'刺激'她，不利于康复。"
秦衍舟突然想到什么："那份病历上有个医生签名，叫'张明远'。我们可以查查这个人。"
楚肆立刻搜索这个名字，几分钟后，他指着屏幕："找到了，青山疗养院医疗副院长，神经药理学家，专长是...精神类药物研发。"
秦衍舟凑过去看，照片上的男人约五十岁，戴着金丝眼镜，面容和善。"他和你父亲..."
"肯定有合作。"楚肆合上电脑，疲惫地靠在座位上，"我爸投资的医药公司去年刚获批一种新型抗抑郁药，号称'革命性突破'。"
公交车驶入隧道，车厢内瞬间陷入黑暗。秦衍舟感到楚肆的手在黑暗中寻找他的，他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它。隧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，就像他们正在追寻的真相。
"接下来怎么办？"光明重新充满车厢时秦衍舟问道。
楚肆的眼神变得坚定："先找律师，然后..."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，是一条短信。看完内容，他的脸色变得惨白。
"怎么了？"
楚肆将手机递给秦衍舟。屏幕上是一条来自"父亲"的短信：「今晚七点回家。我们谈谈你昨天的小冒险。」
秦衍舟的胃部一阵绞痛："他知道你去过书房了？"
"不止。"楚肆苦笑，"他装了隐藏摄像头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拍下来了。"
"那我们收集的证据..."
"还在。"楚肆捏了捏他的手，"我已经上传到云端了。但今晚..."他的声音低下去，"会很难熬。"
秦衍舟想起楚肆锁骨上的疤痕，胸口一阵刺痛："别回去。来我家，或者..."
楚肆摇摇头，眼神决绝："我必须面对他。这次我有证据，有筹码。"他转向秦衍舟，表情柔和下来，"但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。"
"什么？"
"保管好这个。"楚肆从钱包里取出一枚U盘，"里面是所有原始文件和我写的声明。如果我...出了什么事，把它交给陈律师，联系方式在文件里。"
秦衍舟接过U盘，感到沉甸甸的分量："楚肆..."
"以防万一而已。"楚肆试图微笑，但没成功，"我爸虽然是个混蛋，但不会真的伤害我。最多再关几天禁闭。"
公交车驶入市区，窗外的景色变得熟悉起来。楚肆突然歪头靠在秦衍舟肩上，银发垂落遮住了眼睛。
"让我靠一会儿。"他轻声说，"就一会儿。"
秦衍舟僵直了身体，然后慢慢放松，让楚肆靠得更舒服些。他能闻到对方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气，能感受到均匀的呼吸拂过颈侧。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时刻，这个简单的依靠仿佛成了唯一真实的东西。
下车时已是黄昏，乌云密布的天空预示着即将到来的暴雨。两人站在公交站牌下，谁都不愿先说再见。
"七点了。"楚肆看了看手表，表情变得坚毅，"我该去面对他了。"
秦衍舟突然抓住他的手腕："等等。"他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鲸鱼挂坠，"奶奶去年去庙里求的平安符，一直很灵验。"
楚肆接过挂坠，拇指轻轻抚过鲸鱼雕刻的纹路："谢谢。"他将挂坠系在钥匙扣上，犹豫了一下，突然倾身向前，在秦衍舟脸颊上轻轻一吻，"明天见。"
不等秦衍舟反应，楚肆已经转身大步离去，背影在暮色中显得孤独而倔强。秦衍舟站在原地，被吻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发烫，心跳声大得仿佛要冲破胸腔。
回到家，奶奶正在厨房准备晚餐。秦衍舟匆匆打了个招呼就钻进自己房间，将U盘藏在了书架最隐秘的角落。他打开电脑，将今天拍摄的照片和录音备份到多个云端账户，然后给楚肆发了条短信：「所有资料已备份。需要我做什么？」
没有回复。
窗外的雨终于落下，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，很快变成倾盆大雨。秦衍舟坐在窗前，盯着手机屏幕，思绪飘向楚肆家的豪宅。此刻他在经历什么？愤怒的质问？严厉的惩罚？还是...
手机突然震动，秦衍舟一把抓起来，却发现是社交平台的推送——他设置的"沉默鲸鱼"账号收到了一条私信。点开后，他惊讶地发现发信人竟是"银月"，一个刚注册的新账号，头像是一片银色月光下的海面。
私信只有短短一句话：「鲸鱼能听见月光的声音吗？」
秦衍舟的心跳漏了一拍。这绝对是楚肆，他用《鲸鱼港湾》中的意象创造了这个账号。他迅速回复：「只有最特别的鲸鱼能听见。你还好吗？」
等待回复的每一分钟都像一年那么长。秦衍舟反复刷新页面，却再没有新消息出现。雨越下越大，敲打窗户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锤子，将不安钉入他的心底。
晚上十点，当秦衍舟几乎要放弃等待时，手机突然响起。来电显示"未知号码"，他立刻接起来。
"喂？"
电话那头只有沉重的呼吸声。
"楚肆？是你吗？"秦衍舟握紧手机，指节发白。
一阵杂音后，楚肆虚弱的声音终于传来："...他把我手机砸了...用座机打的..."
背景里隐约有玻璃碎裂的声音和男人的怒吼。
"你受伤了吗？"秦衍舟的声音因恐惧而颤抖。
"没事...只是..."一声压抑的闷哼，"U盘...还在吗？"
"在，很安全。我备份了所有资料，还—"
"听我说，"楚肆急促地打断他，"我爸不只是...在做药物实验...更大的事...明天...老地方见..."
电话那头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和一声怒吼，接着通话戛然而止。秦衍舟回拨过去，只听到冰冷的电子音："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..."
窗外的暴雨仍在继续，闪电划破夜空，照亮了秦衍舟苍白的脸。他盯着黑屏的手机，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底蔓延——楚肆发现的秘密，可能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危险得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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