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丝裹着泥土的腥气,在云顶山墓园上空织成灰蒙蒙的帷幕。小满握着锈迹斑斑的铁铲,指甲缝里嵌满黑色的泥垢,指节因过度用力泛着青白。墓碑前丛生的野蔷薇勾住她的衣角,刺尖划破皮肤,渗出的血珠落在枯叶上,像极了记忆里永远洗不净的泪痕。
这是她第三次独自来到这座杂草疯长的坟茔。前两次都在深夜,手电筒的光晕扫过“沈淑云”三个字时,心跳声几乎要冲破胸腔。此刻正午的日光却比夜色更灼人,她盯着被青苔覆盖的照片区域,喉间泛起铁锈味的苦涩。铁铲重重落下,碎石混着草根飞溅,当金属与大理石碰撞出清脆声响的瞬间,一张模糊的面容逐渐显露。
小满的膝盖重重砸在石板上。照片里的女人穿着珍珠白旗袍,乌发盘成精致的发髻,嘴角噙着温婉笑意,胸口别着一枚蝶形胸针。那只由碎钻镶嵌的蝴蝶振翅欲飞,翅膀上的纹路竟与小满锁骨处那枚暗红色胎记如出一辙。手机在掌心剧烈震动,她机械地划开屏幕,云顶集团官网首页的慈善晚宴照片跃入眼帘——同样的旗袍,同样的胸针,配文写着“年度慈善家沈淑云女士,毕生致力于儿童公益事业”。
“原来你在世人面前扮演着这样完美的母亲。”小满的笑声惊飞了栖息在柏树上的乌鸦,她颤抖着指尖抚过照片,“可我的童年,不过是你用来赎罪的祭品。”记忆如潮水翻涌,十岁生日那天,孤儿院院长冷硬的声音犹在耳畔:“你母亲不要你了,她现在有新的家庭,新的孩子。”
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林薇举着黑色雨伞出现在雨幕中,白色衬衫被雨水洇出深色水痕。她怀里抱着一个黑色文件夹,发梢滴落的水珠在石板上砸出细小水花。“我查到了。”她将文件夹甩在墓碑前,纸张被风掀起,露出泛黄的亲子鉴定报告,“沈淑云二十二岁未婚生子,你父亲为了家族声誉,把你送去了孤儿院。”
小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那些在孤儿院里被同龄人嘲笑“野种”的日子,那些躲在储物柜里偷偷哭泣的夜晚,原来都源于这场精心策划的遗弃。而此刻,照片里的女人正以慈善家的姿态出现在媒体镜头前,接受着鲜花与掌声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林薇解锁手机,将屏幕推到小满面前。成百上千条短信在聊天界面铺开,最新一条发送于三天前:“敢认你妹妹,就送你去国外‘留学’。”小满的目光定格在最早那条短信的发送时间——2015年9月12日,正是她在高中被霸凌者泼红漆的次日。
“是父亲。”林薇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,“他一直在监视我们。那些匿名举报信,那些让你失去奖学金的黑料,都是他为了阻止我们相认。”雨滴顺着伞骨滑落,在她们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,倒映着三张模糊的面孔。
远处传来皮鞋踩在积水里的声响,沈知夏撑着墨色长柄伞走来,黑色风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在墓碑前三步外停下,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叠文件:“我动用了关系,查到沈淑云临终前修改了遗嘱。她把云顶集团30%的股份留给了一个叫‘沈小满’的受益人。”
小满的太阳穴突突直跳。墓碑上的女人依然在微笑,仿佛这世间的一切痛苦都与她无关。林薇突然抓起文件夹狠狠砸向墓碑,纸张漫天飞舞:“她有什么资格!当年把我们丢给那个魔鬼父亲,现在想用遗产赎罪?”
沈知夏弯腰捡起一张飘落的遗嘱,雨水在纸面上晕开墨迹:“她在遗嘱里写着,这些年每天都活在悔恨中。但有些错,不是道歉就能弥补的。”他看向小满,镜片后的目光深沉如渊,“你打算怎么做?”
风突然卷着雨丝扑来,小满伸手按住被风吹散的头发,指尖触到颈间冰凉的胎记。记忆突然闪回七岁那年,在孤儿院门口,她曾隔着车窗与一位戴着蝴蝶胸针的女士对视。那时她还不知道,那个转身离去的背影,就是自己的生母。
“我要真相。”小满的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所有人的真相。”她打开随身背包,取出一盒绿豆糕,包装纸上还沾着细密的水珠。“这是她生前最爱吃的点心。”糕点被分成三块,在雨水的浸润下显得格外软糯,“我们三个,流着同样的血,却在谎言中互相伤害了这么多年。”
林薇盯着手中的绿豆糕,泪水混着雨水滑落:“小时候,我总以为父亲讨厌我,是因为我不够优秀。原来从出生起,我就是他维护家族体面的工具。”她哽咽着咬下一口糕点,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模仿她的样子,穿她喜欢的旗袍,学她说话的语气,以为这样就能得到父亲的认可。”
沈知夏沉默地咽下糕点,喉结剧烈滚动:“我何尝不是?作为长子,我背负着振兴家族的重担,却连自己的亲生妹妹都保护不了。”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,“父亲临终前,一直在喊母亲的名字,可到死,他都没承认过小满的存在。”
小满从颈间取下蝴蝶吊坠,那是她成年后用第一份工资定制的。“啪”的一声脆响,吊坠被掰成三段,金属的冷意在掌心蔓延:“林薇,你拿翅膀。”她将镶满碎钻的部分递过去,“象征着你向往的自由。”又转向沈知夏,“知夏哥,这是身体,希望你能真正为自己而活。”最后握紧剩下的触须,“而我,就带着这些真相继续走下去。”
雨不知何时停了,云层裂开一道缝隙,阳光穿透薄雾洒在墓碑上。三个身影的影子在地面交织,仿佛多年前那个破碎的家庭,终于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重聚。林薇突然伸手搂住小满的肩膀,沈知夏也靠了过来,三个人的体温在潮湿的空气里渐渐交融。
“以后,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。”小满轻声说。她望向远处被雨水冲刷一新的城市,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,倒映着三个紧紧相拥的身影。那些曾经的伤害与背叛,在这一刻都化作了重生的养分。蝴蝶的碎片在阳光下闪烁,既是三把锋利的刀,也是拼凑未来的拼图。
暮色渐浓时,三人在墓碑前放下最后一块绿豆糕。林薇从包里取出一支白菊,轻轻插在碑前的石缝里。沈知夏掏出打火机,将那些证明血缘关系的文件付之一炬,灰烬随风飘散在墓园上空。小满最后看了眼照片里微笑的女人,转身时,颈间的蝴蝶触须轻轻晃动,像是某种无声的告别。
下山的路上,林薇突然开口:“下个月,云顶集团要召开股东大会。那些叔叔伯伯们不会轻易承认你的身份。”她握紧拳头,眼中燃起斗志,“但我们有遗嘱,有证据,还有彼此。”
沈知夏点点头,镜片后的目光坚定:“我已经联系了最好的律师团队。这场仗,我们一起打。”他看向小满,“你准备好了吗?”
小满迎着晚风抬起头,天空中最后一抹晚霞将云层染成血色。她想起生母遗嘱里的最后一句话:“希望我的孩子们,能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活着。”“我准备好了。”她握紧手中的蝴蝶碎片,“从今天起,我们不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。”
夜色彻底降临前,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。墓园恢复寂静,唯有那块墓碑上的蝴蝶胸针,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,见证着一个家族的破碎与重生。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,关于云顶集团继承人的传言已经悄然传开,一场惊心动魄的商业博弈,即将拉开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