无题

我是在暴雨倾盆的午夜遇见车贤秀的。

雨水顺着开裂的天花板砸在脖颈上，寒意刺得我打了个哆嗦。空气里浮动着铁锈般的腥气，混合着某种腐烂水果发酵的味道。我握紧从便利店顺来的手电筒，光束扫过斑驳的墙面时，突然照出一团蜷缩在防火门后的黑影。

"谁在那里？"

带着哭腔的颤音在空旷楼道回响。我死死咬住下唇，手电光柱却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，一寸寸爬上少年凌乱的黑发。他整个人陷在阴影里，冲锋衣领子竖得极高，左臂不自然地反折在身后，暗色液体正顺着指尖滴落。

"别过来。"

沙哑的声线像是被砂纸磨过，却让我浑身一震。这个声音在无数个深夜里从平板电脑里传出，裹挟着令人心碎的哽咽。此刻他沾满血污的脸终于完全暴露在光线中——下眼睑泛着不正常的青黑，瞳孔边缘隐约浮动着鎏金细纹。

"你的手需要包扎。"我听见自己说。背包里的急救包硌着脊骨，那是穿越前最后放进的东西。三天前在病床上看这部剧时，我曾无数次幻想过，如果能触碰到这个在绝望中长出荆棘的少年。

他猛地向后缩去，后脑勺撞在金属门框上发出闷响。我这才注意到他右手紧攥着美工刀，刀刃已经弹出三节，寒光在阴影里忽明忽灭。但真正让我呼吸停滞的，是他脖颈处蔓延的黑色纹路，像某种寄生植物的根系，正顺着动脉往耳后爬行。

"我说了别过来！"少年突然暴起，美工刀划出凌冽的弧线。我下意识闭眼，却只听见金属坠地的脆响。再睁眼时他正疯狂抓挠自己的手臂，指甲在旧伤上撕开新的裂口，"快走...趁我还能..."

惊雷在头顶炸开，整栋楼都在震颤。我的手比意识更快地抓住了他鲜血淋漓的手腕，皮肤相触的瞬间，滚烫的温度烫得我险些松手。这不是人类该有的体温，却又比任何活人都要炽热。

"车贤秀。"我轻声唤他，感觉掌心的手腕剧烈颤抖，"我知道你在和什么战斗。"急救包掉在地上发出轻响，止血纱布被雨水洇出淡红的花，"让我帮你，就像...就像你一直在帮那些被困住的人。"

少年突然僵住，鎏金纹路在虹膜上疯狂流转。远处传来非人的嘶吼，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撞开下层楼道的铁门。可此刻我的全部注意力都被他眼尾的水光攫住——那滴泪始终没有落下来，悬在睫毛上将坠未坠。

"为什么..."他声音里带着濒死小兽般的呜咽，被我握着的手腕却不再挣扎，"明明都害怕得在发抖。"

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膝盖正在打颤，急救包带子几乎要被捏变形。但当他垂下头露出后颈脆弱的弧度时，某种比恐惧更汹涌的情绪漫过胸腔。这个总把水果硬糖分给邻居的少年，这个抱着吉他给婴儿唱安眠曲的傻瓜，此刻正用最后的理智对抗着即将吞噬他的黑暗。

"因为发抖不代表要逃跑。"我抖开纱布，酒精棉球擦过他手臂最深的伤口。少年吃痛地抽气，喉结上下滚动时，那些黑色纹路诡异地收缩又扩散，"车贤秀，你记得402室的奶奶吗？上周停电时，是你背着她去急诊室的。"

他猛地抬头，鎏金瞳孔微微扩散："你怎么会..."

"还有1408的双胞胎姐妹，你省下半个月伙食费给她们买练习册。"我低头包扎他血肉模糊的掌心，血腥味混着他身上淡淡的洗涤剂味道，"这些都不会因为...因为某些变化就被抹杀。"

雷鸣渐歇，雨声中忽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巨响。车贤秀突然反手扣住我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。他脖颈处的黑色纹路暴涨，喉间溢出困兽般的低吼，另一只手却颤抖着伸向滚落在地的美工刀。

"快...走..."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血沫，"我要...控制不住了..."

黏腻的触感突然爬上脚踝。我低头看见沥青状的黑色物质正顺着地缝蔓延，所过之处瓷砖发出被腐蚀的滋滋声。车贤秀的冲锋衣领口被挣开，锁骨处裂开一道鲜红的缝隙——那绝对不是伤口，更像是某种东西即将破体而出的征兆。

但真正刺痛我的是他的眼神。那么深那么重的绝望，却又在瞳孔最深处摇曳着一星火光，仿佛在等待谁将那微芒护在手心。

"我不走。"我扯开自己的围巾，在少年惊愕的目光中裹住他变异中的手臂。皮肤相贴的瞬间，黑色物质的蔓延速度肉眼可见地滞缓，"记得吗？体温...人类的体温可以延缓..."

未尽的话语淹没在突如其来的拥抱里。车贤秀滚烫的额头抵在我肩上，颤抖的呼吸扫过颈侧。那些蠢蠢欲动的黑色纹路突然开始消退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。远处怪物的嚎叫变得模糊，唯有两颗失控的心跳在雨声中轰然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