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5年的梅雨季像团浸了苦药的棉絮,沉甸甸压在谢知意肩头。消毒水混着雨水腥气漫过鼻腔时,她死死攥着订婚协议书,烫金封面上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。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,父亲枯瘦的手指突然抽搐着抓住她的裙角,白色床单上洇开的血渍像朵未绽的花。
茶几上,林明远的钢笔还沾着湿润的墨迹。那个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倚在皮质沙发里,西装袖口露出的腕表泛着冷光。他潦草签下的名字扭曲如蛇,正对着谢知意裙摆上的栀子花刺绣——那是她十八岁生日时亲手绣的,如今却被冷汗浸得发皱。
"谢小姐不必为难。"男人起身时带起皮革与烟草的气息,粗糙的指腹擦过她眼角的泪,仿佛在擦拭一件落灰的瓷器,"令尊在ICU的费用,我会按时打到账上。"他递来的热毛巾还带着温度,却让谢知意想起父亲书房保险柜里那些盖着红章的借据,每一张都爬满林明远公司的钢印。
暴雨倾盆的婚礼夜,头纱上的珍珠随着谢知意急促的呼吸轻颤。林明远扯开领带时,银质袖扣划过她锁骨,鲜血顺着婚纱的蕾丝蜿蜒而下。
"收起你谢家千金的清高。"男人的酒气喷在她耳畔,掌心重重按上她微隆的小腹,"记住,是我让你们谢家免于破产。"
胎动第五个月的深夜,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厨房地板上切出冷硬的线条。谢知意蹲在满地青瓷碎片中,试图拾起那套母亲留下的骨瓷碗。后腰突然传来的剧痛让她向前栽倒,林明远的皮鞋精准碾过她护住腹部的手背。
温热的鼻血滴在围裙的栀子图案上,晕开暗红的花斑,她听见自己带着哭腔的恳求:"明远,别吓着孩子......"
产房外的长廊飘着消毒水的刺鼻气味。谢知意从麻醉中醒来时,天花板的无影灯在视野里晃成模糊的光斑。护士翻动记录本的声音格外清晰:"林先生说,孩子的教育全权由他负责。"
她挣扎着想要起身,却看见输液管里晃动的倒影——面色苍白如纸,脖颈上还留着昨夜被掐出的淤青,像朵永不凋零的栀子,只不过是青紫色的。
林言三岁那年摔碎了客厅的古董花瓶。谢知意扑过去护住孩子的瞬间,后腰重重撞上大理石茶几。皮带抽打在后背的剧痛中,她闻到儿子头发里残留的奶香味,恍惚看见十七岁的自己蹲在谢家老宅的花园里,父亲举着戒尺呵斥,她却偷偷把栀子花别在发间,花瓣沾着露水,清甜得让人心颤。
保姆递来烫金请帖的那天,谢知意正在补林言校服袖口的破洞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"名媛研修班"的烫金字样上,她忽然想起上周酒会上,林明远揽着她的腰向宾客介绍:"我太太,从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家小姐。"
当晚,浴室镜面的雾气里,她用口红写下的"逃"字还未干透,就听见林言怯生生的声音:"妈妈,你为什么哭?"
2003年惊蛰,雷声在云层深处滚动。谢知意把存折和林言的出生证明塞进双肩包,窗外的栀子树抽出嫩绿的新芽。她轻抚熟睡的儿子眉骨上的淡褐色胎记——那形状与她眼角的泪痣如出一辙。
突然,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,林明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:"想带着我的种跑?"
“我这么爱你……”
谢知意听见林言撕心裂肺的哭喊。剪刀坠地的脆响混着雨水敲打玻璃的声音,在她脑海里刻下永久的伤痕。
林明远捏住她下巴,强迫她直视满地狼藉:"你们娘俩的命都是我给的。"染血的剪刀抵住林言咽喉,"再敢跑,我就把他扔到孤儿院喂野狗。"
十年后的疗养院,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。谢知意躺在病床上,看着天花板上树影摇晃,无意识摩挲着手腕的疤痕。
护工来换吊瓶时,她突然抓住对方的手,声音虚弱却坚定:"别让阿言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......"
恍惚间,十七岁的自己又站在栀子树下,洁白的花瓣突然片片凋零,露出花蕊中寒光凛凛的剪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