是夜,诺顿翻来覆去睡不着,浑身肌肉也难受得要命,骨关节同样硌着皮肉。他脑子很乱,外面还很不凑巧地下了雨,噼里啪啦击中屋顶,怎么听都是机关枪的屠杀。好不容易有了困意,迷迷糊糊间又听到女人的尖叫,皮肤的崩裂。诺顿翻身抓起被子蒙住脑袋,外面的声音没一会消失了。
入梦——
梦中是泰晤士河边,和照片上的别无两样。潺潺流水声倒是安逸。河边的高楼大厦隐天蔽日,月光被隔绝在可悲的楼宇之后,半点皎洁月光照不到河面。河水散发浓郁的血腥味,但看河水是正常的清澈。
诺顿很迷茫为什么看水不是水,看楼不是楼。他便沿着河走,依然没有目的,却隐约想去寻找血腥味的源头。瞬间画面一转,眼前起了大雾,白得像是有人在雾中放了一盏灯。伦敦起雾很正常,诺顿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,朝雾中走去。
刹那周围除了白雾任何东西都看不见,甚至乎脚下的路。诺顿在漂浮的雾中继续走,在蓝天中凝固的层云中漫步,他的心十分平静,脚步闲散淡然。血腥味没有消失,不过奇怪的是,这中间忽然渗进玫瑰的幽幽香气。
诺顿不懂玫瑰的类别与气味,他只知道,这个气味和杰克的红蔷薇胸花气味一致。诺顿不觉间加快脚步,越往前走,白雾越暗哑,还透入了粉色。血腥味和红蔷薇争辩不下,诺顿鼻腔里的气味愈发诡异了。
猛然间,杰克残破的身躯映入眼帘,他正在遥远处望着诺顿。诺顿看不清杰克的表情,到底是笑还是难过,闯入他的梦中的意图是什么。诺顿想问问他,于是加快脚步。只是不管他走得多快,步子迈得多大,跑起来,杰克还是在遥远处望着他。诺顿再不能走了,弯腰曲背停在原地喘息、咳嗽。
抬脸看杰克时,他开始往这个方向走,定眼一看,表情是担忧的、匆忙的。周围的雾又变得暗红了些,似乎混入了煤灰。诺顿咳得肺管撕痛,眼泪迸出来。杰克总算来到了面前,目光却没有看他,而是紧紧盯着他身后。诺顿奇怪,刚要转头察看,就被杰克一把抓住手腕往前跑。诺顿跑得跌跌撞撞,全然是被扯着。跑的时候杰克告诉他:“不要回头。”诺顿听清楚了,没有回头。
大概跑了好远,杰克带他转入一个房间,“哐”一声摔上门,用手杖倚住门把手,才松了口气。诺顿倒是踉跄一下倒在地上,身上却不疼。
他小声问:“杰克,你怎么了,跑这么着急?”
杰克转身牵住诺顿的手,将人拉起,为他整理了下领巾。随后摘下自己胸前的红蔷薇,插在诺顿的口袋中,这才开口:“诺顿,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,但来不及了,已经来不及了。”“怎么会来不及?我们才刚见面。”诺顿一时间慌了神,反复咀嚼杰克的话。
“来不及了,诺顿。我为你画了幅画,未来许多人都会看到你。我的意思是,请你好好活着。”杰克说完双臂环抱住诺顿,眼泪如潮水般汹涌猛烈,如数落在诺顿身上。
诺顿不明所以,心中恢复本来的宁静平和,他回抱住杰克,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,感受杰克越来越轻盈的躯体。
窗外的雾此时全部红了,轻飘飘的感受不再,雾气全部凝结成粘稠的血液,一缕一缕往下淌。杰克消失了,门外的杰克正鬼魅地叩门。
诺顿迅速惊醒,心脏以难以承受的频率震荡,嗓子眼干涸发痒。诺顿咳嗽几声,望向窗外,天正蔚蓝,太阳从地平线慢慢攀升。他擦着额头的汗,想:时候不早了,该去那最后一个地方了。随后洗漱,整理着装,戴上帽子顺着吊绳下矿井。
但这个地区因为坍塌而阻挡了去路,诺顿提前半个小时布置好雷酸汞炸药,和工友分享金矿位置后,他的心脏再一次揪起来。诺顿终于明白昨天为什么工友关心他,他会觉得难过和矛盾了。
心中的矛盾肆意生长,苦痛成倍增加,四面楚歌的踏践令诺顿这个人改变。他耳边传来鬼魅的声音,模糊不清的词句分辨不了,但诺顿似乎的确受到了惑意。诺顿听着工友的脚步,点燃了引线。
再醒来,是医院的白墙,圣洁的模样。诺顿心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,而是近乎疯狂地想那个金矿地址。可悲可怜。又是纠结,又是矛盾,诺顿觉得自己要承受不下去了,这种复杂的情绪啃噬着他的神经。
隔天诺顿就出院,顶着左脸的中度烧伤。一只眼睛看东西多有不方便,烧伤的皮肤也因为每一次咳嗽而剧烈疼痛,伤口崩开染红了纯白的纱布。也许诺顿的左眼会瞎掉,可是他已经不在乎了。
诺顿挥起矿镐,叮叮当当地凿开一块块石头,只可惜,他的收获是一块陨石磁铁。只可惜,他的收获只不过是一块陨石磁铁。只可惜……诺顿看着地上躺着的磁铁愣住了,或是说麻木了。梦境“咔嚓”一声破碎,碎的干脆利落,余音回响在矿井中。
后来,诺顿永远地离开了矿井,尘肺病和各种各样职业病的恐惧在无人的角落将要伴随他的一生。
……
这天,身为勘探员的诺顿正在看报纸,上面报道了署名“杰克”的连环杀人犯的行凶作恶。他对杰克的记忆残缺,想不起来杰克本来的样子。现在,他重新认识了杰克,一个连环杀人犯,手段极其残忍,报纸上的黑白照片就可以看出。
反面还有一则新闻,报道了某座庄园中发现了某少爷的一封遗书,新闻把内容原封不动地写出来:
院子里的玫瑰花看似自由绽放,可那些独特的花都要被连根拔起,没有人允许一朵独特的花自由自在地活着。
我看到未来的路,只不过是一条被确定的狭窄小道。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谁,对于我所做的一切都感到抱歉。请允许我不能继续在这世上胡作非为,尽管那一切都不是我的本意。痛苦是必然的,何时开始我害怕入睡,害怕与人见面。我总是胆怯被我看到的人受到苦难,这都是我个人的灾难,本应不牵连到其他人。
虚伪的谎话让我想要逃离,没有自由的日子,我想要挣脱无尽的束缚。
玫瑰不能只开在围墙里,漫山遍野都应该有它的身影,在风中摇曳,在雨中生长。
——这封遗书未署名。
因为是贵族的少爷,诺顿下意识略过报道内容,往下一个板块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