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复一日,重蹈覆辙,最关键耳边的声音时不时由浅到深冒出来,敲打杰克的大脑。静不下心,精力锐减,如大病初愈那样虚弱的神态不再适合奔赴宴会。母亲见这般枯病模样,破天荒允许杰克休息几天,随便去些地方走走。
可惜时日已晚,杰克了无心思去任何地方,他只能整天整天窝在画室,却也可悲的画出不满意的,风格诡谲的作品。
杰克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,怀疑自己的所见所感,怀疑自己的身份……
苦难,细雨陡然加剧成暴雨狂风,为了规避那种种铺天盖地的自我否认的,或者是分辨不出的想法,杰克对画室的物件大打出手。
可是每每把手伸向那本关于人体构造的书时,杰克被迫顿住了。有东西狠劲地抓住他的手腕——
是谁?杰克全身战栗,后背的冷汗打湿衬衫,粘在身上。
那你又是谁呢?又是那鬼魅的声音,余音绕梁。
手腕上抓握的力量消去,杰克脱力地一屁股坐在地上,身后是各种分崩离析的画具。
这段时候入睡是极其困难的,幻觉频繁,熄灯那刻杰克便能看到鬼魅的躯体站在床尾,时而走到窗前敲敲玻璃,时而走到桌前翻翻书页,就是不看杰克也不凑近。他想,可能过几天就消失了,这只是压力太大造成的幻觉。
后几天鬼魅的幻觉依旧存在,并且对杰克的身躯开始好奇了。熄灯后准时出现,漆黑的影子,怎么看都是一个实体,站在床尾对床上死死盯着它的人歪歪头,突然轻笑一声,端雅地踱步来到杰克身侧,带着重量坐在床上,压得被子窣窣响。
吓得杰克不敢呼吸,撇过头不理会影子的仔细端详。影子开口道:“我们又见面了,杰克。这次,你想做些什么有趣的事呢?”杰克猛然瞪大眼睛,眼球仿佛下一秒就能掉出来,他依旧撇着头,答:“我听不懂。”
“好啊,听不懂没关系。你也发现了吧,无论你怎样崩溃,摔东西,那本人体构造,你始终撕不到。这本书对你很重要吧,我猜。”影子的力量透过鹅绒被直奔杰克的手腕,姿势,力度完全是那天的异常的再现。同样的,也挣脱不开。杰克诧异地扭头,彷徨间见到影子凄厉的笑容,心跳慢了半拍。
“够了……不要再折磨我了。这种日子,我实在是受够了!”他甩开手腕上的力量,缺血的手一瞬间麻木了。
影子也不绷着情绪,双手用力掐住杰克的脖子,有要至杰克于死地的气势。边掐嘴里边喃喃低语:“我们本就是同一个人,为什么不接受我?为什么抗拒?你不是很痛苦吗?接受我,安详地睡去,我来接手你的身体,好好地活你自己!这样难道不好吗??”
杰克面部发涨,嗓子眼里发出嘶嘶的气音,窒息的感觉并不好受,走马灯也都是难缠的宴会,母亲的控制。
怎么连死都要想起这么痛苦的事……尔后,杰克沉沉地昏迷过去。
……
凌晨的街道不算光明,只有风情街那边亮着。诺顿睁大眼睛向那边瞟去,甚至都闻到了劣质香水的刺鼻,他赶紧加快脚步想要逃离这不安宁的地区。
刚走出几步路,那堕落的街巷里便传出女人痛苦的尖叫,然后是寂静中血肉撕裂及鲜血喷涌。骨头被铁具磕得咔咔响,肉筋也被活生生切断。诺顿脑子还没反应过来,腿先迈起来了。三步并作两步,后背贴到墙角,他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现实——他的朋友,那位绅士中的逆行者,杰克正神色悠然地杀人。
地上的女人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抽搐,上半身似乎被钉在墙上,身上的刀口还在汩汩喷溅鲜血,血流一路滑到地上,积成一潭泥泞。杰克对于开膛这事不亦乐乎,手法极其残忍,肠子扯出来丢在地上,脾肾如同对待垃圾似的随手扔在身后,肋骨一根根掰下来,有的插进女人的眼口中,其余的同样丢弃。
终于看到停跳而瘪缩的心脏,他用没有绑着手刀的那只手生硬地揪出来,放进大衣口袋里。杰克仰头长呼出一口气,如释重负。
诺顿隐蔽在墙角看到了行凶的全过程,他突然很想吐,胃壁抽紧。最后蹑手蹑脚地落荒而逃。他想不到杰克杀人的意思,更不能理解平日人畜无害的他竟然这么残暴。
诺顿不知道跑了多久,他逃跑的方向也不清楚,跑到剧烈咳嗽他迫不得已停下来,脑子里还在思考不久前发生的事。周遭是一片漆黑,不过也没有达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。诺顿拍着胸口顺气,又揉着气管处缓下痛楚。
接着街道上起了雾,突如其来地升腾。诺顿听到背后传来杰克掺杂笑意的问候:“晚上好,诺顿。”可这种笑意却凛冽刺骨,骇人惊异。诺顿急忙向前跑,但他这幅如同破车的身体支撑不了第二次奔走,他的步子又沉又慢。
说是求生本能能突破一切艰难困阻,只为活下去,但放在诺顿身上就是个伪命题。肩膀被捉住,还在湿濡的手掌传出热量,似火焰,似炙红的炭块,反正不像人。诺顿扯破嗓子哀嚎出声:“我什么都没看到!杰克……杰克,别杀我,别杀我……”诺顿不敢回头看那人的面目狰狞,身子在杰克手底下乱颤。
杰克,被另一个人格操控的杰克听罢,反倒从嗓子眼里挤出几声轻笑,依旧维持绅士风度,说道:“怎么会,诺顿,就算看到了什么,我又能拿你怎么样呢?”杰克掐着诺顿的肩膀将人转过来面对自己,看着他恐惧的表情,继续说:“你可是他最在乎的人啊,在这世界上,还有谁能让他这么上心呢?光是画,就画了好几幅我们的诺顿先生!”
面前人眼里的贪婪和暴怒越积越重,诺顿面对这般的恐怖更是不敢移开眼睛,不过他大抵知道了杰克什么情况,故作镇定斗胆问:“这些我都不知道,杰克……先生。但是,你现在是谁?”一语道破,杰克浑身猛然抽动,面具下的眸子情感混杂,看起来十分纠结以及痛苦。
杰克推开了诺顿的肩膀,疼痛还在蔓延,他挣扎,他迷惘,两个人格之间的厮打。诺顿实在是吓到了,看到杰克这样的表情,颤抖着声线:“杰克?杰克!快醒过来!”他不顾一切冲上去扑倒杰克,明明比他高挑的人,此时此刻仿若铁轨上的一株植物,经不起火车的剐蹭。
杰克的痛吟持续着,诺顿想象不到那种感觉的复杂,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呼喊本来的杰克,不管支气管的痛痒,不管肺叶的干瘪。不久,杰克昏了过去,晃动双肩或是呼喊都无法叫醒他。
“该死,怎么办啊……”诺顿心里琢磨,他只知道杰克的画室地址,不知道那个豪伟的庄园。
最后,诺顿还是靠一个人的力气给杰克扛到画室门口,黎明悄然露面。还好杰克习惯性把画室的大门钥匙随身携带,诺顿掏来掏去拿到沾血的钥匙,恍惚意识到一个问题——那颗心脏呢?不会被他吃了吧——
诺顿立即揭下杰克的面具,下巴上干干净净,连胡茬都没有,只有下唇上是被杰克自己咬出的血印。
现在管不了那么多,诺顿将钥匙插进锁孔拧开大门,看到里面废墟似的场面,还是把人背进去,勉强找个能躺的地方给人撂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