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完成的协奏

美术室的门虚掩着，松节油的气味混着未干的油彩扑面而来。夏青源攥着素描本的手指微微发颤，推开斑驳的木门时，画架轰然倾倒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。

茗屿黎跪坐在满地狼藉中，沾着钴蓝色颜料的手指正将散落的调色盘归位。她仰头看向门口的夏青源，睫毛上还粘着半片金箔："来得正好，帮我扶着画布。"不等对方回应，便将沾满颜料的手按在夏青源雪白的校服袖口，"你总穿得像刚从真空包装里拆出来。"

夏青源僵在原地，看着茗屿黎踮脚将画布支起。夕阳穿透画室的防尘网，在少女飞扬的发丝上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。画布上是未完成的油画，破碎的琴键漂浮在旋涡状的银河里，远处隐约可见芭蕾舞者的裙角。

"这是你的独奏会。"茗屿黎突然开口，画笔在画布上划出凌厉的弧线，"所有观众看到的，不过是你在聚光灯下完美复刻曲谱，但真实的你..."她突然转身，笔尖几乎抵住夏青源颤抖的唇，"在肖邦的夜曲里藏着贝多芬的愤怒。"

窗外传来社团活动的喧闹声，夏青源却觉得耳膜发疼。母亲的教导在耳畔回响："音乐需要绝对的克制，情感泛滥是对经典的亵渎。"她后退半步，素描本滑落在地，露出夹在其中的省赛曲目单。

茗屿黎弯腰捡起本子，瞳孔骤然收缩。泛黄的纸页上，密密麻麻的批注将原谱改得面目全非——每个音符旁都标注着精准的呼吸节奏，连休止符都被圈出完美的停顿时长。"你就像被程序设定好的八音盒。"她将本子甩回夏青源怀里，"连灵魂都要按节拍器跳动。"

夏青源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："这是通往省赛的唯一道路。"

"所以你才会在独奏会上失误？"茗屿黎突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刺人的锋利，"当指尖触到琴键的瞬间，那些被你囚禁的真实情绪，是不是突然决堤了？"她猛地掀开画架上的防尘布，露出另一幅画——夏青源在舞台上弹琴的侧影，却被无数扭曲的琴键缠绕，像是被困在荆棘中的囚徒。

夏青源踉跄着后退，后背撞上堆满石膏像的画架。石膏碎片在地面炸开的脆响中，她听见茗屿黎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："明天开始排练，我要你在艺术节上，弹一首没有曲谱的曲子。"

当晚，夏青源缩在琴房角落，望着母亲发来的第十三条消息："和问题学生组队会毁掉你的前途"。月光透过百叶窗在琴键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，她鬼使神差地掀开琴盖，指尖悬在琴键上方颤抖。那些被批注束缚的音符突然在脑海中暴动，她想起茗屿黎腕间缠绕的银色月河，想起画布上破碎的自由。

第一个音符落下时，像是冰层开裂的脆响。夏青源闭上眼睛，任由记忆中的愤怒、渴望、不甘随着旋律倾泻而出。琴音在空荡的琴房里撞击，惊起窗外栖息的夜枭。当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黑暗中，她摸到脸颊湿漉漉的，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。

手机在琴凳上震动，是茗屿黎发来的消息。点开后却是一张照片——美术室的窗户上，不知何时被贴上了无数银色的纸月亮，在夜色中泛着温柔的光。消息栏里只有短短一行字："明天见，我的逃跑计划正式启动。"

夏青源握紧手机，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屏幕。远处传来母亲催促回家的电话铃声，她却第一次没有立刻接听。月光透过窗户，在未完成的乐谱上投下细碎的银斑，那些被圈住的音符，此刻仿佛都长出了翅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