收到母亲发来的语音消息时,我正把车停稳在村口的晒谷场。
“到了没?酒席都快开场了,就等你了。”
手机屏幕显示傍晚六点半,天色将暗未暗。村子里张灯结彩,人声和炒菜的香气从祠堂方向飘来,今天似乎是哪户本家办喜事。
我没直接去祠堂,先拐回了家。老屋院门没锁,推开时发出疲惫的“吱呀”声。堂屋里黑着灯,静得可怕。
“妈?”我喊了一声。
只有我的回声在空荡的屋里碰撞。
奇怪,她明明说在家等我一起过去的。我掏出手机,屏幕却一片漆黑——没电自动关机了。一种说不清的焦躁感漫上来。我放下行李,转身走向隔壁亮着灯的人家。
开门的是一位面相熟悉的婶子,脸上带着一种标准化的微笑。“回来了?”她问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。
“嗯,婶子,我手机没电了,能借您电话用一下吗?我找我妈。”
她没说话,默默转身取来一部老式按键手机。
我拿着手机走到院外,借着屏幕的幽光拨通母亲的号码。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忙音,就在我以为无人接听时,电话突然通了。
我下意识地先“喂?”了一声。
几乎就在我发出声音的同一瞬间,电话那头清晰地、毫无阻碍地传来了另一个声音——那嗓音,那语调,与我本人别无二致,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:
“妈,别玩手机了,六姑她们来敬酒了,快举杯。”
我的血液瞬间冻结。
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。长达五六秒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里,只有背景酒席的喧闹证明通话仍在继续。我能想象母亲此刻的震惊——她一定是在看着身边这个正在提醒她敬酒的“女儿”,又听着电话里传来的、来自另一个“我”的声音。
然后,我听到了她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,极其轻微,但通过话筒放大后清晰可辨。
“……你……”她的声音终于响起,压得极低,每个字都带着颤抖,“……你是谁?”
“妈!是我!”我急切的对着话筒低吼,“你旁边那个是假的!我才是你女儿!我刚到家!”
电话那头传来椅子被猛地推开的声音,伴随着母亲压抑的、混乱的低语:“不对……这不对……”
“我这就过来找你!”我喊道。
“别!你别……”母亲的声音戛然而止,电话被猛地挂断。
我僵在原地,握着那部泛着绿光的老人机,浑身冰凉。母亲知道了!她发现那个“我”是假的了!
我把手机塞还给一直静静站在门口的婶子,甚至没看清她的表情,转身就朝着祠堂方向狂奔。
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。我抄近路穿过两栋房子间的窄巷,小腿狠狠撞上一个硬物——是摆在石阶上的香炉。香炉倾倒,燃着的线香滚落在地。
更让我心惊的是手掌撑住的墙壁——触感不对!不是砖石的坚硬,而是干燥、轻飘的纸质!
借着香头微弱的红光,我凑近看,冷汗瞬间浸透后背——那看似斑驳的砖墙,纹理竟是画上去的!整面墙都是纸糊的!
未熄灭的香头碰到了墙根干燥的纸基。
“嗤”的一声,火苗窜起,瞬间点燃了纸窗。
火势蔓延得快得诡异。夜风一吹,火星四溅,一家、两家、三家……整个村子在火光中显露出纸糊的本质。
更恐怖的是,那些“村民”从燃烧的屋里走出,静静地站在街上,任由火焰将他们吞噬。没有惨叫,没有奔跑,只有纸张燃烧的噼啪声。
我发疯似的想冲进火海找母亲,但炽热的火焰逼得我连连后退。祠堂方向早已被烈焰吞没。
当火焰终于熄灭,天也亮了。
曾经热闹的村庄化为一片焦黑的灰烬。远山和老槐树依旧沉默地立着。
我独自站在废墟边缘,脸上沾满烟灰。
母亲不见了。
那个“另一个我”也不见了。
阳光照在焦土上,没有带来丝毫暖意。我该去哪里?他们又去了哪里?
风卷起地上的纸灰,打着旋,像无声的质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