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夜已深,辰府书房内一盏孤灯独自亮着,昏黄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。
辰东披着外袍坐于案前,墨色长发随意垂落在肩头,手中毛笔在账册上沙沙作响。烛火映照下,他苍白的面容显得愈发清冷,额间那一点朱砂痣却红得格外妖冶,仿佛在滴血一般。忽然,窗外传来一声轻笑,带着几分玩味:“堂堂帝君,装凡人装得挺像那么回事。”
连宋摇着扇子从阴影里慢悠悠踱步而出,衣袍沾着夜露,水珠顺着布料滑落,发出轻微的滴答声。他环视四周,目光最终停留在窗边那盆佛铃花上,微微一顿:“这花儿在凡间可不好养活啊。”语气里透着几分意味深长。
“门在左边。”辰东——或者说东华帝君化身的辰东,头也不抬,继续专注地批阅着手中的账册,声音冷淡而疏离。
“你就不问问天宫的情况?”连宋径自走到椅子旁坐下,语调轻松,却又夹杂着一丝试探,“自你下凡后,妙义渊的结界已经出现裂痕,魔族最近也蠢蠢欲动。就连你那位所谓的‘未婚妻’知鹤都……”他故意拖长了尾音,观察对方反应。
“她不是。”东华终于抬眼,眸光如寒星乍现,冷冷截断道,“婚约早已解除,无需多言。”
连宋轻叹一声,眉宇间浮现出一抹无奈:“值得吗?为了一个记忆全无的凤九,抛下三十六天不管?”
东华放下毛笔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的玉镇纸。镇纸上雕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狐狸,栩栩如生,似乎下一秒便要跳脱出这块玉石。“你看这个镇纸,”他突然开口,嗓音低缓,“上个月我在集市一眼相中,当时却不知为何会买下它。”
连宋凑近细看,顿时怔住。这分明是按照当年太晨宫里的那只小狐狸模样雕刻而成的,连毛发的纹理都被复刻得惟妙惟肖。
“她今日为我包扎伤口。”东华继续说道,声音平静,却没有掩饰住其中的温度,“手法与三百年前分毫不差。”他抬起眼帘,瞳孔深处似有星河倒悬,目光直直射向连宋,“你觉得,值不值得?”
窗外的雨声渐密,敲打在窗棂上的剪纸图案上。那是一朵并蒂莲,白日里被白苏九随手剪成,如今被雨水洇湿,线条模糊,却更添一种朦胧美感。
连宋沉默良久,忽然展颜一笑,手中的扇尖指向西边:“你知道她现在住哪个院子吗?恰巧就是当年你在凡间历劫时住过的旧宅。”
东华的手指微微颤抖,茶杯中的水纹随之荡漾开来,一圈又一圈。
“还有那枚玉坠。”连宋压低声音,语气略显严肃,“你剖了半颗心炼制的神器,就这么随便给了她?”
“她戴着好看。”东华的声音依旧清淡,仿佛讨论的不过是件平常物事,而非自己的心血魂魄。
连宋摇了摇头,唇角勾起一抹苦笑:“你就不怕她永远想不起来?”
“无妨。”东华目视窗外,雨幕中月色朦胧,他的声音像是融进了夜风之中,“我记得就好。”
一滴雨透过破损的窗纸,啪的一声落在案头诗笺上。那是白日里白苏九遗忘在此处的,上面誊写着半阙词句:“与君初相识,犹如故人归……”字迹娟秀工整,每一个笔画都透着柔情。
东华伸出手指,轻轻抚过那熟悉的字体,动作温柔,仿佛透过纸张触碰到了三百年前那段尘封的记忆。
连宋忽然正色,收敛了戏谑的表情:“魔族已经察觉到了异常,知鹤今日的举动绝非偶然。”他合上折扇,目光沉沉,“若他们发现凤九魂魄尚存于此……”
“那就让他们来。”东华袖中的苍何剑发出嗡的一声轻鸣,他唇角微扬,话语冷冽,“本君正愁找不到人试剑。”
雨声淅沥,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,咚、咚,悠长而单调。连宋站起身准备离开,却又回过头,用扇子点了点他:“对了,你那个‘风寒’装得挺像,连药都喝?”
东华唇角微微一勾,语气波澜不惊:“她亲手熬的。”
“啧。”连宋翻了个白眼,摇摇头消失在雨夜里,只留下一声叹息飘散在风中:“痴儿……”
烛火摇曳不定,东华从袖中取出半枚玉坠。月光洒下,玉坠内部金丝脉络清晰可见,宛如一道道细密而复杂的纹路。那是他用心头血滋养了三百年的魂魄,也是他等待了三百年的执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