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熹微，太晨宫的琉璃瓦上凝着夜露。司命星君捧着鎏金名册穿过九曲回廊，衣袖带起细碎的风，惊落了廊外一树佛铃花。
东华帝君正在紫宸殿批阅奏章，案头堆叠的文书间，一本《青丘风物志》显得格外突兀。银发用白玉冠松松束着，有几缕垂落在苍白的颊边。他执笔的手忽然一顿——墨汁在奏章上晕开一团污渍。
"帝君。"司命在殿外躬身，"新入宫的仙娥名册呈上。"
殿内静得能听见墨汁滴落的声音。许久，才传来一声："进。"
司命捧着名册趋前，眼角余光瞥见帝君案头那本翻开的《青丘风物志》，正停在"九尾狐族婚俗"一章。他心头一跳，险些摔了名册。
东华接过名册，修长的手指掀开鎏金册页。忽然，他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——
【白小九，青丘狐族，擅茶道，分派至藏书阁】
那个"九"字写得格外用力，墨迹深深沁入纸背。名册边缘画着一朵小小的凤羽花标记，是掌事仙官的习惯。
"这名字..."东华低语，指腹无意识地摩挲过那三个字，像是在抚摸某个遥远的梦境。
"帝君可是觉得不妥？"司命试探道，"要不臣重新..."
"不必。"东华合上册子，声音比昆仑雪还要冷上三分。
殿外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。连宋摇着描金扇子踱进来，腰间玉佩叮咚作响。他一眼就看见案上摊开的名册，以及帝君指间尚未消散的一缕金光——那是触摸过凤九相关事物时才会出现的灵力波动。
"哟，新来的仙娥名册？"连宋故意用扇骨敲打掌心，"说来也巧，昨日我路过轮回司，瞧见件趣事。"
东华抬眸，眼底有血色一闪而过。
连宋恍若未觉，继续道："那命簿架上，有个名字突然发光——白凤九。你说奇不奇怪？一个魂飞魄散三百年的名字..."
"咔嚓"一声，东华手中的紫毫笔断成两截。滚烫的茶水从震裂的杯盏中溢出，在案几上蜿蜒成一道细流，却无人理会。
"按理说魂飞魄散就该湮灭于天地。"连宋盯着帝君绷紧的下颌线，"可那光芒，分明是魂魄重聚的征兆..."
"连宋。"东华抬眸，眼底血色翻涌，"你活腻了？"
殿内气温骤降，佛铃花瞬间结满冰霜。
白小九抱着扫帚躲在殿外朱漆圆柱后，掌心全是冷汗。她本想来领差事，却听见里头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。那声"白凤九"像把钝刀，狠狠扎进她心口。
"白小九？"紫衣仙官突然出现在廊下，"你在这儿做什么？藏书阁的差事还想不想要了？"
藏书阁积灰三寸。白小九踮脚擦拭最高层的古籍时，发现书架暗格里藏着个紫檀木匣。匣子没有锁，只贴了张泛黄的符纸，上面用朱砂写着"封"字。
她鬼使神差地揭下符纸。
匣中铺着褪色的红绸，上面躺着一截焦黑的狐尾簪。簪头的小狐狸缺了只耳朵，另一只眼睛却是用赤晶石镶的，在昏暗的阁内泛着血色的光。
心口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。白小九踉跄着扶住书架，恍惚看见漫天雷光中，有人跪在血泊里一遍遍唤着"凤九"。那声音撕心裂肺，震得她神魂俱颤。
"谁准你动这个？"
冰冷嗓音惊得她跌坐在地。东华帝君逆光立在门口，银发未束，整个人像一柄出鞘的剑。夕阳从他身后照进来，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，正好覆在她身上。
"奴、奴婢知错..."她慌忙叩首，发间桃木簪突然断裂。青丝披散的刹那，帝君瞳孔骤缩——
她后颈有道浅浅的月牙疤，与当年凤九在若水之滨为他挡下魔君一击时留下的伤痕，分毫不差。
阁内死一般寂静。白小九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如擂鼓，震得耳膜生疼。忽然，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后颈。
"疼吗？"东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。
白小九茫然抬头，正对上那双藏着星河的眼睛。那里面的情绪太复杂，像是暴风雨前压抑的海面。
"帝君...认得奴婢？"
东华的手倏地收回。他转身走向窗边，紫色衣袖在暮色中翻飞如蝶："明日去茶室当值。"
当夜，太晨宫起了大风。白小九在偏殿惊醒，发现枕边多了盏青玉灯。灯芯不是寻常火苗，而是一簇跳动的狐焰，温暖得让人想落泪。
她伸手触碰，火焰却温柔地缠上指尖，像是在亲吻久别重逢的故人。
窗外，东华静静立在月光里。三百年来第一次，苍何剑在他掌心发出欢欣的嗡鸣。他望着窗内那簇狐焰，轻声念出一个尘封已久的名字。
夜风卷着佛铃花掠过廊下，像是谁的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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