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

我爷爷年轻时候吃尽了苦头。他爹，也就是我太爷爷，是个远近闻名的富商，家里的骡马成群，田地连片。可到了解放那会儿，家产被抄了个精光不说，我太爷爷也在批斗会上挨了打，没多久就郁郁而终。我爷爷那时才十来岁，一下子就成了“黑五类”的后代，孤苦伶仃，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。

村里人避他如瘟疫，生怕沾上一点晦气。最后，还是大队革委会的王主任发了话，把村子西头废弃的老矿洞边上的几间破草房给了他。那地方，背靠着荒山，前面就是废弃多年的老矿洞，阴森森的，平时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。

我爷爷搬进去的时候，草房四处漏风，墙壁上全是裂缝。夏天还好些，勉强能住人，就是蚊虫蛇鼠特别多。可一到冬天，那风就跟刀子似的往屋里灌。我爷爷那时没棉衣，也没被子，冷得实在受不住了，就只能往矿洞口凑，想借着洞里透出来的那么一点点暖气熬过去。

那老矿洞，解放前就停产了，据说里面出了不少怪事，塌方、死人，还有人说听见里面有哭声。所以平时别说村里人，就连附近赶路的，都宁可绕远也不从那儿过。我爷爷一个十来岁的孩子，晚上孤零零地守在矿洞口，心里那份害怕可想而知。

后来，我爷爷长大了些，手脚也算麻利，开始跟着村里人出工挣工分。他话不多，人也老实，虽然成分不好，倒也没惹什么大麻烦。可心里的苦，只有他自己知道。每次看着村里同龄的孩子有说有笑地玩耍，他就默默地走开，一个人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草房里。

再后来，国家号召大干快上，发展生产。我们村儿靠近那座荒山，山里有不少矿藏，虽然之前的老矿洞废弃了，但上面决定开新矿，就在老矿洞不远的地方。村里组织了矿工队，招了不少青壮年。我爷爷也报名了。

他想着，当矿工虽然辛苦危险，但能挣到钱，或许就能改变自己的命运。而且，整天待在矿上，也能少受些村里人的白眼。

新的矿井很快就开始挖了。工地上人头攒动，机器轰鸣，倒也显得热闹非凡。工人们来自四面八方，有本地的村民，也有外来的技术员和包工队。我爷爷就在最下面的一线干活，挖煤、推车，每天都是一身的煤灰。

矿上的生活单调而艰苦。白天在暗无天日的井下挥汗如雨，晚上就挤在简陋的工棚里。工棚是用石棉瓦和木板搭的，密密麻麻地挤了几十号人。空气里弥漫着汗臭、烟味和煤灰味。

我爷爷睡在最靠里的角落，不声不响。他省吃俭用，攒下的那点钱，除了买些必需品，都藏在裤兜里，那是他唯一的希望。

矿上的老工人，大多有些江湖气。他们抽烟、喝酒、吹牛，讲荤段子，也讲些稀奇古怪的事儿。特别是那些从外地来的，口音各异，说的事儿更是五花八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