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章 日久生情 圆房（叁）
马车驶入京城时，暮色已染红了琉璃瓦。
小燕子揉着惺睡眼醒来，发现自己仍靠在尔泰肩头，衣襟上的木槿花已蔫了几分，却莫名添了暖意。
尔泰见她醒了，轻声问：“饿了么？额娘备了晚膳，咱们回府用饭罢。”
小燕子点点头，却在下马车时忽觉腰间一紧，尔泰的手仍环在她腰际，掌心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。
她心跳陡然快了几分，想起白日里那蜻蜓点水般的吻，耳尖悄悄泛红。
府内烛火摇曳，福晋见他们携回满襟木槿花，笑叹道：“瞧你们这模样，倒比新婚时还甜蜜。”
尔泰垂眸掩去眼底复杂，小燕子却敏锐捕捉到他指尖微颤。
用完膳，福晋又提及添丁之事，尔泰以“近日忙于公务”搪塞，小燕子低头扒饭，碗沿几乎遮住半张脸，耳畔却嗡嗡响着福晋那句“夫妻恩爱方能早得麟儿”。
她偷偷瞥向尔泰，只见他喉结滚动，似在吞咽什么难言的话。
夜渐深，小燕子躺在榻上辗转难眠。
成亲四个月，尔泰当初以“尚未爱上”为由分房而居，起初她只当他是君子作风，可今日他眸中闪过的迟疑，却像一根刺扎进心里。
她披衣起身，轻手轻脚推开尔泰书房房门。
尔泰正伏案看卷宗，烛光将侧脸轮廓镀上一层金边，却掩不住眉间倦色。
案头散着几封未拆的信札，其中一封“内蒙古驿站”的字样刺痛了小燕子的眼。
她想起白日里尔泰欲言又止的模样，心头涌起酸涩：莫非他终究忘不了内蒙古的旧人？
“尔泰...…”她轻声唤，尔泰抬头，眼底掠过惊诧，随即起身迎她：“怎还未歇？可是饿了？”
小燕子摇头，指尖无意识捻着衣带，终鼓起勇气问：“咱们...…何时同床？”
话一出口，她恨不得咬掉舌头，尔泰愣住，案上墨砚映出他喉结滚动，似在吞咽苦涩的梅子。
沉默如稠蜜般蔓延。尔泰忽而自嘲一笑，熄了烛火，仅留窗隙月光倾泻：“小燕子，有些事...…我需与你坦白。”他声音沉了几分，似在剖开旧痂，“婚后起初，我确实是还不喜欢你的。”
小燕子瞳孔骤缩，如被冰锥刺入胸腔。
尔泰却握住她冰凉的手，继续道：“我原以为，要我真正爱上你，还需要很久很久。你向来大胆、莽撞，与我从小到大想象中的妻子相去甚远……可你会为我去请旨，会为我学绣香囊扎破手指，为救街边小猫翻墙摔跤，为了一个陌生女子夜闯贪官府……这桩桩件件，像春雷劈开冻土。在这相识的几年里，我对你确有好感……到现在我早已不知何时动了心，只知若再让你独居一室，我夜夜难眠……”
小燕子怔怔望着他，泪珠坠在尔泰掌心，却忽破涕为笑：“你、你这呆子！为何不早说？我……我也不是木头！”
尔泰将她拥入怀，下颌抵在她发顶：“对不起小燕子，我总是在想要如何与你说，要何时与你说，现在的我已经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，没想到耽误的这段时间却让你如此不安。”
小燕子流着泪捶他胸膛，却被他扣住手腕，吻如星火般落在额间、鼻尖、唇角，她浑身酥软，竟忘了挣扎。
寝室窗外忽有风声呼啸，尔泰熄了最后一盏灯，将小燕子打横抱起。纱帐垂落时，她攥紧他衣襟，颤声问：“可会疼？”
尔泰吻住她耳垂，低语如蜜：“为夫会很小心的，夫人若有不适便可叫停为夫。”
帐内光影摇曳，似有木槿花纷落，小燕子终在喘息与呢喃中，寻到了那悬了四月的圆满。
她想起初嫁时，自己抱着枕头滚在旷阔的空床上，恍如隔世。
次日晨，被折腾了一夜的小燕子腰酸腿软，尔泰却神清气爽地为她端来姜茶。她羞恼捶他，却被他以“练武之人经得住”为由哄笑。
福晋见他们并肩用早膳，小燕子鬓发微乱，眼底却漾着桃花般的娇色，只当是终得“努力”成效，欣慰地添了红枣莲子羹。
小燕子偷瞄尔泰憋笑的侧脸，忽觉这催生的压力，竟成了他们破冰的契机。
午后，尔泰正欲携小燕子去书房整理旧卷，忽闻侍卫急报：“皇上命您速入宫。”
小燕子嘟囔着“又要分开”，尔泰却揽她入怀，指尖抚过她红肿唇瓣：“待我归来，带你去看荷花。若额娘问起，你……”
小燕子嗔道：“自然说‘在努力’！”二人相视而笑，仿佛那悬在心头的疙瘩，终被微风化尽。
尔泰入宫后，小燕子百无聊赖地摆弄他案头的信札。
内蒙古驿站的信封中掉出一张泛黄的纸，竟是尔泰亲笔写给塞娅的道歉书，字句恳切，信件上赫然写着他会帮塞娅另择良人，他欠她一份人情……
小燕子指尖发抖，想起他这些日子的隐忍与转变，眼眶再度泛红。她将纸笺藏回原处，忽觉尔泰的爱，原比她想象的更深沉。
三日后，尔泰归府时携回一匣宝石，小燕子挑拣着，忽觉臂膀一沉，尔泰竟伏在她肩头睡着了。
她轻抚他鬓角风尘，忆起那夜帐内他滚烫的誓言，忽觉内心似有暖意流淌。
窗外香橼已结青果，她悄然将宝石藏入枕匣，与那朵蔫蔫的木槿花并列。
有些圆满，原需裂壳破茧，方能尝到甜。
此后半月，尔泰日日抽空陪小燕子游园赏花放风筝。
这日，他忽提议去北海泛舟。小燕子本嫌舟行缓慢，待登上画舫，却见湖面铺满新荷，粉瓣初绽如少女腮边胭脂。
尔泰摇橹时，她倚在软垫上，忽觉风送来一缕清甜，似能涤净五脏六腑的燥热。
“还记得南巡时的湖么？”尔泰忽问。小燕子点点头，尔泰续道：“我幼时随父外出，曾见一湖碧如翡翠，当地人说那是‘神仙梳妆镜’。今日这荷塘，倒让我想起那处。”
小燕子嗤笑：“你这呆子，莫不是想家了？”
尔泰不语，忽将橹柄交予她，自己俯身轻吻她指尖。
小燕子心跳如擂鼓，掌心却稳住了橹，生怕惊碎了荷影。
舟行至湖心，忽有蜻蜓掠过水面，尔泰伸手捉住，笑吟吟簪在她鬓边：“如今捉蜻蜓的本事倒未生疏。”
小燕子突然想起在宫里有一回被永琪抓弄气得要命时，他捉蝴蝶逗她开心。
她眼眶微湿，却嗔道：“老捉这些活物寻我开心，若以后有了孩子，你日日捉去？”
尔泰怔住，眸中闪过惶然，却很快掩去，将她拥入怀：“若真有了，我便日日给你捉萤火虫，装进琉璃罐里，夜里陪你数星星。”
小燕子闻言埋在他怀中蹭了蹭，忽觉腹间似有暖意流淌，似有生命在悄然生根。
暮色渐浓，尔泰摇橹返岸时，小燕子已在他肩头浅眠。
上岸时，他轻点她鼻尖：“睡糊涂了？回家啦夫人。”小燕子揉眼，忽见远处荷塘映着晚霞，如烧熔了的金箔，她喃喃：“若孩子生在这般美景里，定是个和我一般爱笑的小淘气。”
尔泰揽她腰际的手倏然收紧，眼底却泛起柔光。
次日，福晋见小燕子腕间戴着宝石玉坠，笑问：“可是有喜信？”小燕子羞红了脸，尔泰却坦然道：“额娘，我们已经找到比子嗣更珍贵的东西。”
福晋望着他们交握的手，终不再言语。
午膳后，小燕子偷塞给尔泰一封信笺，上面写着：“呆子，以后不许再偷藏心事。”
尔泰会心一笑，回以一吻，窗外海棠纷落。
半个月后清晨，小燕子倚在窗边，看见尔泰在院中栽木槿花，汗湿衣襟却笑意不减。
她轻叹：“你栽花作甚？我又不是真燕子，用得上巢穴。”
尔泰回首，眼底尽是温柔：“待日后有了孩子，这木槿花便成了见证。若她如你般活泼，我便教她骑射；若她像你一般聪慧，我便携手与你共陪她看遍天下木槿花。”
小燕子眼眶湿润，忽觉这迟来的圆满，原是命运最慷慨的馈赠。
删减过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