会议室的白炽灯在投影仪上投下冷光。程野捏着马克杯,听着缉毒组组长老陈介绍案情,目光却始终落在斜前方的林骁身上——对方正襟危坐,笔记本上用三种颜色的笔做着记录,左侧留白处画满了小警徽图案,和程野十六岁时课本上的涂鸦一模一样。
“下面请刑侦队分享案情侧写。”老陈的话惊醒了走神的程野,他刚要开口,坐在斜对角的林骁突然举手,指尖轻轻敲着笔记本:“程队三年前破临江港走私案时说过,‘嫌疑人会把赃物藏在最显眼的地方,因为他们相信警察只会注意反常之处’。”他抬头时,喉结处的淡红胎记在光影里晃动,形状恰好是警徽右侧的麦穗缺口。
会议室响起低低的私语。程野的后背绷紧,指腹摩挲着马克杯沿——那起案件的细节从未对外公开,连卷宗里都略去了他在现场的即兴推理。而林骁复述时的语气,像极了五年前在射击场,对方趴在他耳边学他分析弹道时的调调。
“没错。”程野放下杯子,瓷底与桌面碰撞发出脆响,“目前三起案件的共同点:暴雨夜作案、颈部三道平行刀伤、指甲缝内嵌有红蝎刺绣亮片。但第三具尸体的死亡时间比前两起早三小时,说明凶手在刻意制造——”
“时间混淆。”林骁突然接话,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,“就像程队在仓库纵火案中指出的,凶手会用看似矛盾的线索误导侦查方向。比如……”他顿了顿,视线扫过程野后颈的痣,“把关键证据藏在最私人的地方。”
投影仪的光突然闪烁。程野借着调整设备的机会绕到林骁身后,瞥见他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,上面用蝇头小楷写着:“程队习惯用左手握枪,右肩因三年前追凶脱臼,抬臂超过45度会微颤。”更下面是排日期,标注着“程队值夜班买生煎的频率:每周三、五,必加醋不加辣”。
“林警官准备得很充分。”程野按住他的肩膀,指腹触到肩胛骨处的硬块——那是五年前火场坠落物砸出的旧伤,和程明尸检报告里“右侧肩胛骨骨裂”的位置完全一致。林骁浑身僵住,钢笔在纸上洇开墨团,恰好遮住“红蝎二把手惯用左手”的记录。
案情会持续到深夜。散会后,林骁抱着笔记本追上来,保温杯在手中晃出细碎的响声:“程队,我泡了柚子茶,你胃不好别喝凉咖啡……”话没说完,笔记本里滑出张照片,飘落在程野脚边。
是张监控截图,拍摄于三年前的深秋。程野蹲在巷口吃泡面,围巾滑到肘弯,露出后颈的痣。拍摄角度极低,显然是从地面仰拍,镜头边缘还能看见半只黑色作战靴——和林骁今早穿的,同款。
“抱歉!”林骁慌忙捡起照片,耳尖红得滴血,“这是从市局档案里翻到的,觉得程队工作时特别帅……”他低头整理笔记本,却没注意到程野的视线落在照片背面:那里用铅笔写着“2017.11.5,程队加班第17天,泡面放了两根肠”,字迹是程明惯用的连笔。
回到办公室,程野调出三年前走私案的电子卷宗,发现“现场推理”部分的调阅记录里,有个陌生账号在昨晚23:47登录过——那时林骁刚到市局报到不到三小时。他又翻出程明的尸检报告,在“颈部挫伤”的照片里,突然发现死者喉结下方有块淡红印记,形状与林骁的胎记相似,只是被血迹覆盖,当年的法医报告并未提及。
窗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,是对门207室。程野站在窗前,看着林骁的影子在窗帘上晃动,对方正对着镜子擦拭喉结处的胎记,动作轻得像在触碰某种禁忌。当他转身时,台灯照亮了后背——那里有道蜿蜒的疤痕,从右肩延伸到腰侧,和程明日记里描述的“红蝎拷问时的三棱军刺伤”,走向完全一致。
凌晨三点,程野趴在办公桌上假寐,听见有人轻轻推门。睫毛缝隙里,林骁正踮脚替他盖上毛毯,指尖划过他后颈时停顿半秒,像是在确认那颗痣的温度。对方的袖口飘来淡淡碘伏味,和五年前在医院,程野昏迷时闻到的、守在床前的人身上的气息,分毫不差。
“程队……”林骁的声音低得像叹息,指尖划过他摊开的笔记本,停在“红蝎纹身贴纸”的记录旁,“其实你早就知道,对吗?”
程野猛地睁眼,却见对方已经退到门口,手里举着他的马克杯,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正沿着“程明”两个刻字滑落——那是程野去年在陶艺课上做的,本想送给哥哥,最终却摆在了自己桌上。
“知道什么?”程野坐直身子,注意到林骁的笔记本不知何时摊开在他面前,最新一页用红笔圈着:“程队的弱点——程明哥、后颈的痣、左肩胛骨旧伤。”旁边画着个哭脸,是五年前林骁常用来逗他的简笔画。
林骁笑了,幼犬般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:“知道我喉结的胎记,和程明哥尸检照片里的印记一模一样。知道我笔记本里夹着你所有案件的细节,甚至知道……”他凑近,热气拂过程野僵硬的耳垂,“我昨晚在老槐树第三根枝桠,拿到了红蝎的账本。”
程野的手按在配枪上,却听见对方轻笑:“别紧张,账本已经交给陈局了。不过程队,你不想知道,为什么红蝎会在五年后,突然复刻程明哥的死亡现场吗?”他退后两步,警徽在灯光下反光,恰好遮住喉结的胎记,“因为当年的火场,有人拿走了本该属于红蝎的东西。”
话音未落,窗外的暴雨突然加剧,击打在玻璃上发出炸雷般的声响。程野看着林骁转身离开,背影与五年前在火场监控里,那个抱着他冲出浓烟的身影重叠。他摸出项链,残片在掌心发烫,突然想起林骁刚才复述的推理——“嫌疑人会把赃物藏在最显眼的地方”,而最显眼的地方,或许就是这个总在他眼前晃的、带着绿茶味的缉毒警,自己。
抽屉里的手机震动,是技术科发来的消息:“程队,第三具尸体指甲缝的亮片检测出苯二氮卓类药物残留,和五年前程明哥体内的成分相同。”程野盯着屏幕,突然明白为什么林骁的纹身贴纸边缘总有胶水反光——那不是伪装,而是在掩盖某种药物渗透的痕迹,就像当年程明被注射的、让他无法反抗的毒药。
走廊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,混着雨水敲打屋檐的声响。程野打开林骁留下的保温杯,柚子茶的清香扑面而来,杯底沉着片银杏叶——和三具尸体胃里的,同品种。他突然想起案情会上,林骁喉结的胎记在投影仪下的投影,分明是个“骁”字的右半部分,和他项链里的“程”字残片,刚好拼成五年前,程明没说完的那个名字。
细节控程野第一次发现,自己竟漏掉了最显眼的破绽——当林骁精准复述他三年前的推理时,用的是“您”而不是“你”,那个带着敬意与眷恋的称呼,只有五年前的林骁,和哥哥程明,才会对他说。而现在,这个破绽像颗埋在他心尖的子弹,正随着每一次心跳,逐渐逼近扳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