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园重逢

户县的晨雾如同被揉碎的云絮，温柔地缠绕着灰瓦白墙，将整座老城浸润得朦胧而静谧。青石巷陌间，挑着菜担的老农踩着露水缓步而行，竹扁担发出的吱呀声，与远处传来的梆子声交织成一首古朴的晨曲。墙角的老花猫被这声响惊得竖起耳朵，慵懒地伸了个懒腰，又蜷成毛团继续打盹。

鸿煊推着那辆陪伴多年的二八自行车，金属链条偶尔发出轻微的咔嗒声。后座的刘玉蝶怀里稳稳抱着竹编食盒，盒盖缝隙间漏出葫芦鸡的焦香。这只鸡经过十二道工序烹制，金黄油亮的表皮裹着蜂蜜与秘制香料，在晨光的照耀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，光是香气便引得早起的行人频频侧目。

转过城隍庙斑驳的照壁时，车轮突然碾过一颗圆润的石子。鸿煊反应迅速地捏紧车闸，金属闸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前方老槐树下，一幅熟悉又温馨的画面映入眼帘：张小玲踮着脚，努力伸手去够最高处缀满白花的槐树枝，银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，藏青色布衫的肩头早已落满细碎的花瓣。牛子同则举着长长的竹杆站在她身后，像个忠诚的卫士。他身上的粗布围裙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面粉，显然是刚从厨房忙活完，围裙口袋里还露出半截桃木梳的梳柄——那是张小玲照着年轻时的模样，亲手削刻打磨而成，梳背上歪歪扭扭的"平安"二字，承载着无数深情与牵挂。

"哟，这不是牛郎织女嘛！"刘玉蝶笑语盈盈地利落地跳下车，食盒里溢出的浓郁香气惊得枝头的麻雀扑棱棱乱飞。张小玲闻声转身，几串槐花正巧落在她发间，宛如为她戴上了一串素雅的珍珠发饰。她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，抬手轻轻理了理耳边被晨风吹乱的碎发："就知道你们今天来，臊子面的面剂子都擀好了！"牛子同挠着后脑勺，露出憨厚的笑容，缺了颗牙的牙龈显得格外可爱，围裙口袋里的桃木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，仿佛在诉说着岁月里的点点滴滴。

四人沿着青石板路并肩漫步，街边的油泼面馆敞开大门，辣子与热油碰撞的香气汹涌而出，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吞咽口水。不远处的铁匠铺里，铁锤与铁砧碰撞发出叮叮当当的敲打声，火星四溅，仿佛在为这座老城谱写着独特的乐章。路过幼时常常玩耍的城隍庙，牛子同突然停住脚步，布满老茧的手指指着斑驳的照壁，眼中闪烁着回忆的光芒："记得吗？那年庙会，鸿煊偷吃我的糖人，结果被师傅追着满街跑！"

刘玉蝶闻言笑得直不起腰，从袖中掏出一方精致的帕子，想要替鸿煊擦去额头因走路渗出的薄汗，却不小心沾了点胭脂红在他鼻尖。鸿煊先是一愣，随后也跟着笑起来，伸手轻轻刮了下刘玉蝶的鼻子，惹得她娇嗔一声，轻轻拍开他的手。

行至县中学门口，操场上正传来学生们欢快的嬉笑打闹声。张小玲驻足凝望，眼神渐渐变得柔和而深邃。她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张泛黄的照片，那是陈远年轻时在学堂前的留影。照片中的陈远穿着整洁的长衫，意气风发地站在爬满爬山虎的墙前，背后的绿叶层层叠叠，仿佛将他的青春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。

"前阵子整理旧物，发现哥哥在日记里写，最想回户县教书。"张小玲的声音有些发颤，眼眶也微微泛红。牛子同默默伸出手臂，轻轻揽住她的肩，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手背上的老年斑，给予她无声的安慰与支持。鸿煊和刘玉蝶也围拢过来，四人站在那里，许久都没有说话，唯有微风拂过，卷起地上的落叶，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遗憾。

正午时分，炊烟如轻纱般从家家户户的烟囱袅袅升起，在空中交织成一幅美丽的画卷。四人拐进一条幽深静谧的巷子，青石板上还残留着晨露的痕迹。孙家老宅的门扉虚掩着，门环上挂着新扎的艾草束，散发着淡淡的清香，据说这能驱邪避灾。轻轻推开门，满院的石榴树郁郁葱葱，枝头结满了青果，在阳光的照耀下，仿佛一颗颗绿色的宝石。葡萄架下的石桌上，早已经摆好了酸梅汤和玫瑰镜糕。酸梅汤盛在青花瓷碗里，乌黑透亮，上面还漂浮着几颗鲜红的枸杞和翠绿的薄荷叶；玫瑰镜糕色泽雪白，上面点缀着玫瑰花瓣，光是看着便让人垂涎欲滴。

孙鸿煊的父母听到动静，急忙从厨房迎出来。父亲的白发比去年更多了些，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，但笑容依旧和蔼可亲；母亲系着蓝底白花的围裙，手里还拿着抹布，眼角笑出的褶子里全是欢喜："可算把你们盼来了！快进屋坐，饭马上就好！"说着，便热情地拉着他们的手，往屋里走去。

屋内，八仙桌上已经摆满了准备好的食材和碗筷，灶台上的铁锅冒着热气，传出阵阵诱人的香味。大家说说笑笑，开始帮忙准备午餐，厨房里充满了欢声笑语。鸿煊和牛子同挽起袖子，熟练地切菜炒菜；刘玉蝶和张小玲则帮忙摆盘、盛饭。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，为这幅温馨的画面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，仿佛时光在这里停驻，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而宁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