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国抉择

西安城的深秋裹着硝烟，城墙垛口的枫叶被炮火染成暗红。鸿煊站在一添楼的废墟上，望着远处日军阵地腾起的炊烟，手中的菜刀在残破的匾额上划出刺耳声响。三天前青石峡缴获的军火早已消耗殆尽，如今楼内仅存的弹药，还不够填装半车弹药箱。

"孙师傅，张局长请您去警备局议事。"浑身血污的传令兵撞开摇摇欲坠的雕花门，军帽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。鸿煊将沾满火药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——那是刘玉蝶用嫁衣改制的，针脚细密，还绣着半朵未完成的牡丹。

警备局的会议室里，煤油灯在沙盘上投下摇晃的阴影。张虎的手指死死按住撤退路线图，指节泛白："日军调集三个联队，明日拂晓发起总攻。"他扯松染血的领带，露出脖颈处的弹片擦伤，"上级命令，放弃西安，保存有生力量。"

"不可能！"鸿煊的拳头重重砸在地图上，震得瓷杯里的凉茶泼溅而出，"西安是十三朝古都，是三秦百姓的根！我们一走，日军会把这里变成人间炼狱！"他想起青石峡牺牲的兄弟，想起那些躲在一添楼地窖里的妇孺，喉咙突然发紧。

刘玉蝶握着绷带的手微微颤抖，药香混着血腥味弥漫在狭小的空间。她望着丈夫通红的眼眶，想起昨夜他偷偷将祖传的翡翠扳指塞进自己手心："如果...记得换些粮食。"此刻，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："从战术角度，分散突围能减少伤亡。"

"战术？"牛子同突然掀翻椅子，木椅撞在墙上发出轰然巨响。他脖颈处的绷带渗出鲜血，那是前日巷战留下的刀伤，"当我们在青石峡用血肉之躯挡子弹时，那些躲在后方的人谈什么战术？"他的目光扫过张虎胸前的勋章，"张局长，您的女儿还在城西孤儿院！"

张虎的身体猛地一震，藏在口袋里的全家福被攥得发皱。照片上，张小玲穿着新做的棉袄，手里举着鸿煊送的糖画。"军令如山。"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，"但我可以申请延缓撤退，给百姓转移争取时间。"

窗外突然传来凄厉的防空警报，震得玻璃嗡嗡作响。一名副官冲进来，手中的电报单还在滴着雨水："日军已完成合围，侦察机发现他们正在组装重炮！"会议室陷入死寂，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滴答声，仿佛死神的倒计时。

鸿煊望着沙盘上插满的小红旗，突然想起陈老临终前的话："真正的侠士，要在该舍命的时候舍命，该弯腰的时候弯腰。"他深吸一口气，嗅到风中飘来的血腥味——那是日军在城外屠杀的信号。

"张局长，你们带队撤离。"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，伸手摘下墙上的菜刀，刀刃在灯光下泛着冷光，"我带着义士留下，拖住日军。"

"你疯了？"刘玉蝶冲上前抓住他的胳膊，指甲深深掐进他的皮肉，"两千日军，我们只有三百人！"她的眼泪滴在丈夫满是硝烟的衣襟上，洇开深色的痕迹。

牛子同却突然笑了，笑声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："算我一个。当年在护城河底，我们就说过要死一起死。"他从腰间抽出寒光闪闪的刺刀，那是青石峡缴获的战利品。

张虎的烟斗在桌上磕出闷响，火星溅落在撤退路线图上，烧出一个个焦黑的孔洞。"我能争取六个小时。"他的目光扫过三人，最后落在鸿煊手中的菜刀上，"但你们要活着，等我们反攻回来。"

夜幕降临时，西安城的街道空无一人。鸿煊站在城门楼上，看着最后一批百姓的火把消失在远方。刘玉蝶将装满草药的布袋塞给他，手指颤抖着抚过他的脸颊："我会带着援军回来。"她转身时，嫁衣改制的旗袍下摆扫过沾满血迹的台阶，宛如一朵破碎的白菊。

牛子同倚着城墙，往步枪里装填最后几颗子弹。远处，日军营地的篝火连成一片，如同地狱的磷火。"鸿煊，你说下辈子..."他的声音被呼啸的北风吞没。

鸿煊握紧菜刀，看着朝阳染红的天际线。城墙上，义士们将一添楼的旧匾额高高挂起，"关中第一楼"五个大字在硝烟中若隐若现。当第一声炮响震碎晨雾时，他想起父亲教他做菜的场景——火候到了，该翻面了。而这一次，他要用生命为这座城翻面，为千万同胞争取生的希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