口头婚约

暮春的风裹着槐花甜香掠过户县老街，孙鸿煊和牛子同相互搀扶着走向药铺，青石板路上蜿蜒的血迹很快被暮色吞没。鸿煊每走一步，后背被皮鞋踹过的地方就传来钝痛，嘴角的伤口在夜风里泛着咸腥，可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省城的方向，像头困兽凝视着牢笼外的原野。

药铺的铜铃叮当作响，老郎中掀开布帘时，手里还攥着捣药的杵臼。"这是和土匪打架了？"老人皱着眉查看伤口，瓷碗里的金枪药混着艾草香气弥漫开来。牛子同想开口解释，被鸿煊用眼神制止，纱布缠上他肋骨时，少年疼得闷哼一声，却仍倔强地望着窗外摇曳的灯笼。

回家路上，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鸿煊突然停在老槐树下，树皮上斑驳的疤痕像极了他脸上的淤青："子同，想去省城吗？"他的声音压得很低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牛子同踢开脚边的石子，树影在他脸上晃动："你想去，我就陪你。"少年想起刘玉蝶被拽上车时绝望的眼神，想起鸿煊用身体替他挡下拳头的瞬间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"总不能让那些人就这么欺负咱们。"

推开家门时，煤油灯的光晕里，孙正义正在擦拭那把祖传厨刀。刀刃映出儿子狼狈的模样，老人的手猛地收紧，刀鞘磕在桌角发出闷响："谁干的？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暴风雨前的压抑。

鸿煊低头盯着自己沾满泥土的鞋尖："有几个人找茬，我和子同教训了他们。"他不敢看父亲的眼睛，余光瞥见母亲供奉的观音像前，香灰簌簌落在蒲团上。

孙正义沉默良久，将药酒轻轻涂抹在儿子背上的淤青处。药酒的辛辣混着艾草气息在屋内弥漫，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，自己在一添楼后厨被热油烫伤时，父亲也是这样为他疗伤。"过几日，我和你娘要去乡下帮忙。"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，"你好好养伤，想走......就走吧。"

鸿煊猛地转身，看见父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在灯下泛着银光。记忆里那个在灶台前挥斥方遒的身影，此刻竟显得有些佝偻。他突然想起小时候，父亲总说"好厨子要守得住灶台，更要守得住本心"，而现在，他终于理解了这句话里沉甸甸的分量。

与此同时，省城朱雀大街上，黑色轿车的车灯刺破夜幕。刘玉蝶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景，琉璃瓦在月光下泛着冷光，却再也找不到户县小院里那盏温暖的煤油灯。车门打开时，警备局门前的卫兵齐刷刷行礼，枪托撞击地面的声音让她下意识瑟缩。

张虎大笑着迎上来，军装上的勋章在路灯下晃得人睁不开眼。他拍着刘仁星的肩膀："仁星兄，可算把孩子们盼回来了！"转头向儿子招手，"来，给你刘叔请安！"

张城笔挺地敬礼，皮靴擦得锃亮，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耐烦。他瞥见刘玉蝶苍白的脸色，突然想起驿馆外她哭喊着护着那两个穷小子的模样，嘴角勾起一抹冷笑。

客厅里，鎏金屏风将月光筛成细碎的光斑，波斯地毯柔软得能陷住脚跟。刘仁星端起青花瓷杯，茶汤映出他算计的眼神："虎兄，犬女年方二八，不知张公子......"

"求之不得！"张虎的笑声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，"仁星兄这是抬举我张某人！"他摩挲着翡翠扳指，想起商会最近的项目，"择日不如撞日，三日后我便带媒人上门！"

刘玉蝶攥着旗袍的手突然颤抖，茶水在杯口漾出细密的涟漪。她想起鸿煊被打的样子，想起他临走前倔强的眼神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可父亲看向她的眼神里，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，像极了小时候逼着她背诵《女诫》时的模样。

夜深了，张府的灯火渐次熄灭。刘玉蝶站在绣楼窗前，望着月亮发呆。远处传来梆子声，更夫拖着长音喊着"小心火烛"，她下意识摸向贴身收藏的那块手帕，上面还留着淡淡的血迹和若有若无的烟火气。

而此时的张城，正醉醺醺地闯进怡春阁。云三娘的莺啼声混着脂粉香扑面而来，他扯掉领带，脑海里却突然闪过刘玉蝶在驿馆外哭泣的模样。"管她呢！"他将美人搂进怀里，酒气喷在对方耳畔，"今朝有酒今朝醉......"

窗外，月光如水，照着省城的朱门绣户，也照着户县那间亮着孤灯的小屋。两个世界，两种命运，在这个春夜悄然交汇，织就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。鸿煊攥着那张写有"一添楼"的纸条，望着满天星斗，心中的火焰越烧越旺。他知道，一场注定改变命运的较量，正在黑暗中悄然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