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悟空

东胜神洲花果山，女娲石历经万载天风海雨，终于在庚申年庚申月庚申日炸裂。石屑纷飞中，一只遍体生着金斑的灵明石猴昂然立起，左掌刻「天」纹，右掌刻「地」纹，额间一点朱砂痣形如混沌初开时的阴阳鱼。老猿王浑身颤抖，捧着石猴掉下的胎衣——那竟是片染着五彩石屑的猴毛，每根毛梢都映着不周山崩塌时的金光。

石猴跳进瀑布寻洞府，尾尖扫过水帘洞壁上「灵明辟混沌」的古篆，忽然福至心灵，张口便念出失传已久的《太初猿啸经》。群猴惊得拜倒，却见他蹲在石椅上抓耳挠腮：「你们会老死，俺也会老死，这可如何是好？」通臂老猿指向西方：「斜月三星洞的须菩提祖师，曾与混沌魔猿论道三日，或许能解此劫。」

乘木筏漂过黑水河时，灵明石猴救起个被水妖追赶的采莲女童。女童却尖叫着掷出莲蓬，莲子砸在他额角竟迸出火星——原来人间传说「灵猴掌火，触物成烬」。他蹲在船头替女童捡回掉落的绣鞋，鞋面上「平安」二字绣线突然发亮，化作萤火虫引开了水妖。「俺是要学长生的灵明石猴，不是妖怪！」他把绣鞋放在船头，冲女童做了个鬼脸，惊得对方边跑边喊：「神猴显灵啦！」

在西牛贺洲的枫树林里，灵明石猴听见樵歌中藏着《黄庭经》韵律，寻去便见砍柴的广明——此人乃祖巫后裔，斧柄上刻着「斩邪留正」的巫文。「小猢狲，寻仙问道？」广明打量他掌心纹路，忽然压低声音，「可知五百年前，有只赤尻马猴被锁在龟山？」石猴抓过对方破破烂烂的衣袖，用猴毛织出件火红色披风：「俺只知，当年混沌魔猿能抓着金乌飞，俺也能！」广明望着披风上自动浮现的「灵」字，跺脚叹道：「真真是灵明石猴现世，天道难拘！」

须菩提祖师见到石猴时，正在讲经台上摩挲一块混沌魔猿的脊骨化石。石猴纵身跃上讲台，指尖点化石上的「战」字凹痕，化石竟发出猿啼般的共鸣。祖师敲他三下脑袋，他便知玄机在三更，潜入后院见祖师正对着女娲石残片出神。「吾赐你姓『孙』，乃取『子系中山狼』之反意，」祖师拂尘扫过石猴额间朱砂，「名『悟空』，望你悟透『空即是色，色即是空』。」石猴却盯着残片上魔猿与伏羲对弈的图景：「俺要悟的，是让天下猴子不死，让天下人不伤猴子！」

偷学筋斗云时，灵明石猴在后院发现一座被藤蔓缠绕的石碑，碑上「灵明石猴，通变化，识天时，知地利，移星换斗」二十字虽已漫漶，却仍有庚金之气透出。他以尾尖蘸露临摹，竟引出碑下埋着的「定猿桩」——当年女娲用来镇混沌魔猿真灵的神器。桩上刻着警示：「若动此桩，必遭天谴」，他却大笑扯出，桩中飞出的金光化作三根救命毫毛，根根都缠着混沌魔猿的怒吼。

学艺归来打翻混世魔王时，灵明石猴看见对方腰间挂着的蚩尤骨笛，笛孔里竟卡着片赤尻马猴的毛发。他忽然想起须菩提说过「四猴混世，不入十类之种」，遂将骨笛折成三段，埋在花果山的「聚魂坡」——那里埋着八百年来被人类猎杀的猿猴骸骨。六耳猕猴来贺时，他望着对方耳尖的白毫，忽然按住其肩膀：「兄弟可知，人间猎户的陷阱，比天庭的天规更狠？」

龙宫取金箍棒时，灵明石猴触到定海神针的瞬间，棒身「灵阳棒」三字突然发烫，与他掌心「天」「地」纹连成一线。东海龙王颤抖着说出此棒乃混沌魔猿鳞片所铸，他却将棒扛在肩头：「当年老祖用它砸过不周山，如今俺用它砸开阎罗殿！」地府划生死簿时，他见「猴属」一页被涂得墨团密布，大怒之下挥棒击柱，竟震碎了「六道轮回」的匾额，露出后面藏着的「混沌初分」图——原来天地初开时，猿猴本与龙凤并列，同属「混沌四灵」。

被太白金星骗去当弼马温，灵明石猴在御马监发现天马身上竟烙着「役畜」印记，与花果山被屠杀的猿猴颈间伤痕如出一辙。武德星君嘲笑他「不过是个看马的」，他便拔根毫毛变作金马，金马踏碎「役畜」铁印时，竟溅出火星点燃了南天门外的「御马槽」。天蓬元帅来查岗，见他坐在云端啃蟠桃，笑问：「你见了本帅为何不拜？」他晃着金箍棒反问：「你见了人间百姓，可曾拜过？」天蓬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，忽然想起当年在终南山啃树皮的自己，竟忍不住拱手：「果然是灵明石猴，当得起一句『齐天大圣』！」

自封齐天大圣那日，灵明石猴在花果山竖起的大旗被狂风扯破三次，每次破口都自动拼成「灵」字。哪吒三太子来讨伐时，他见对方乾坤圈上刻着「灵珠子」三字，忽然收了金箍棒：「你我本是混沌同源，何苦为这天庭卖命？」哪吒望着他掌心的「天」「地」纹，竟想起转世前在女娲宫见过的灵明石猴虚影，遂暗放神火焚毁了李靖的「陈塘关百姓户籍册」——那上面，密密麻麻记着被天庭当作「贱民」的猿猴猎人。

天庭第二次征讨时，十万天兵的箭雨里竟混着人类猎户的毒弩。灵明石猴站在水帘洞顶，看见漫山遍野的猴子尸体上插着「山鬼」「妖猿」的木牌，忽然仰天悲啸，啸声震得南天门匾额坠落，露出内侧刻着的「灵明当兴」四字。天蓬奉旨下界，却故意用九齿钉耙在花果山犁出「逃生沟」，趁乱塞给石猴一瓶「还魂露」：「猴哥且去，人间百姓给俺的香火里，藏着能救猴子的药！」

与杨戬赌斗变化时，灵明石猴化作的麻雀翅膀上沾着花果山的泥土，被杨戬的啸天犬嗅出踪迹。他却在化身为庙时，故意让尾巴变成的旗杆上飘起「申」字旗——那是广明教他的巫族暗号，意为「留一线生机」。太上老君的金刚琢砸来，他不躲不闪，任宝器击中天灵盖，却趁机将藏在毫毛里的花果山泥土撒向三十三重天，泥土落地处，竟长出能结「避猎果」的神树。

被压五行山下那日，灵明石猴望着如来掌心的「佛」字，忽然咧嘴一笑：「你说俺逃不出这掌心，可知道混沌魔猿当年，曾把伏羲的八卦图当棋盘？」如来见他眼中倒映着人间的牧童、樵夫、采橘女，忽然叹息，指尖落下片「慈悲叶」替他遮雨。牧童送桃时，他咬了口桃子，竟尝出五百年前广明给他的粗布短打的味道，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：「小娃娃，等俺出去，定要让天下人知道，猴子的眼泪，比蟠桃还甜。」

五行山下的五百年，灵明石猴每日用指甲在山石上刻字，刻的是花果山八百猴子的名字，刻的是人间百姓偷偷送来的饼饵滋味，刻的是天蓬路过时用钉耙偷偷刨松的土壤。当唐僧的袈裟拂过他头顶时，山石上的刻字已连成一片金光，化作「齐天大圣到此一游」的狂草——那字迹里，有混沌魔猿的野性，有灵明石猴的灵气，更有千万年来人间与猴族相濡以沫的烟火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