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一」
向西的路上,苦难接踵而至
高烧中的楠蜷缩在破庙角落,滚烫的额头抵着潮湿的墙壁。魔界的熔岩、勾陈的银发、母亲的血肉,全都搅碎在沸腾的脑海里。他时而尖叫着拍打自己的头,时而痴痴笑着数墙缝里的蚂蚁。
"假的...都是梦......"(为什么楠会梦到这些后文会讲)
雪夜逃亡时,他跌进妖怪的陷阱。那只有着三只眼的狼妖嗅到他身上天音阁的气息,兴奋得獠牙滴涎。
他认得这头妖。当年在天音阁审判时,他怜惜此妖并未伤人犯错,于是悄悄放走了这个"无辜"的生灵。
"求..."干裂的嘴唇刚吐出半个字,就被狼妖的恶狠狠狂笑打断。
"哈哈哈!高高在上的神明之子,原来是只低贱的美人席?"狼妖的利爪掐住他脖颈,"天音阁废我百年修为,正好拿你当药引子!"
暗无天日的洞穴里,铁链磨碎了腕骨。每日被灌下腥臭的饲料汁,像牲畜般被鞭打着转圈。最痛的时候,他恍惚看见梦里那个银发少年在熔岩边对他伸手,可定睛一看,哪有什么少年,只有妖怪举起的烧红烙铁。
第一百八十个日夜,楠用偷偷收集了半年的草药,生生毒死了这头狼妖。怕它没有死透,他用一旁的骨头划破它的喉咙,温热的血喷在脸上时,他竟感到嗜血般的快意。
逃出洞穴的那刻,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重见光明,后脑挨的重击却让他直直到地。
那是一个人贩子,本来要来狼窝看看狼妖最近有没有新捕的人奴,好和他交易,没想到正好撞见准备逃跑的楠。他不会放过这个到手的山芋,于是躲在暗处,敲晕了他。
人贩子给本来要把此人卖去做奴,看着当那脏兮兮满是血污的脸洗净后却瞬间换了心思,这要是卖进窑子里……要不自己先享受一下?人贩子摸索着下巴,发出猥琐的笑。
再醒来时,楠躺在陌生的床榻上。有人正用湿帕子擦拭他额头的伤。
"这孩子浑身是伤,怕是遭了大罪。"慈祥的老翁叹气。“别怕孩子,那狼妖已经死透了。”
直到枯草堆里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扯开他衣襟前,他都天真地以为遇到了好人。
记不清这是自己杀的第几个人了,楠楠踉跄着走出草屋,走到空无一人的大街,踏入黎明前最黑暗的街道。晨雾中,"无常镇"三个字的牌匾若隐若现,他才知道这里叫无常镇,镇上有一个窑子,门口堵着窑子里的人,说是跑了一个。
少年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,听见远处传来哭喊。镇中央那栋挂着红灯笼的楼阁前,几个凶神恶煞的打手正揪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。
"小贱人还敢跑?"鞭子抽在皮肉上的声音格外清脆。
"不是我...真的不是我..."乞儿哭得撕心裂肺。
那乞丐的哭喊响彻长街,可惜所有人默契地选择了无视。
楠僵立在街角。那个被拖进窑子的少年,有着与他相似的眉眼,相似的年纪,此刻正因为他的逃脱而承受着非人的折磨。
——他们认错人了。
——他害了无辜的人。
——可他连站出来的勇气都没有。
楠茫然地望着长街,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啊跑,跑到了这里。恍惚间,他又看见天音阁的玉阶金殿,看见那些跪拜的信众。不过数月光景,高高在上的神明后裔,竟成了害人顶罪的懦夫。
不!不关他的事!错的是这些逼良为娼的人!
楠不敢再听见那凄厉的哭喊,拔腿向长街的反方向狂奔,他用尽全力地跑,仿佛这样就能逃离良心的啃噬。乞丐的哭喊声越来越远。穿过长街,越过田野,直到肺叶火烧般疼痛,直到再也听不见那声音。
楠跑到一处山脚的野外,他实在没有力气了,双腿再也支撑不住。直挺挺地晕了过去。
山风拂过昏迷的少年,将一片早凋的梅花轻轻覆在他染血的指尖上。远处,死生之巅的晨钟正穿透云霞,声声入耳。
「二」
"这孩子醒了!"
药香萦绕中,眼前一个貌美妇人温柔地看着他,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娘亲。
“这…这是哪”他挣扎起身,妇人轻轻扶他喝药。
"这里是死生之巅,孩子,你怎么在山下晕倒了?你叫什么名字?"
药碗里的热气模糊了视线。楠张了张嘴,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字。檐外传来练剑的声响,有个玄衣男子正在教弟子们练剑,剑气扫落的梅花瓣飘进窗棂,正好落在他手背上。
“我…爹娘没有文化,没有起名字”说起爹娘二字,楠突然面露悲痛,王夫人立马会了意,联想到近日洪水肆虐蜀中百姓家破人亡,也不禁怜悯起这小孩来。
“怎么会没有名字呢!”玄衣男子突然进屋,端着粗犷的声音。“夫君”貌美妇人起身行礼,被男人轻柔扶起。男人看着脸上污渍被擦干净唇红齿白的孩童,略微思索,突然道:“这丫头生的到像个…丫头!那就叫...薛丫吧哈哈哈”
楠还是活下来了。靠着母亲尽心尽力教她的小法术和药术,靠着刻进骨髓的恨意。可惜当他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,被死生之巅收留时,已经不会对任何人露出真心笑容。
最后的良心让他想跑,他怕会为此地招下祸端,可是他还是可耻地想要活下去,母亲的惨叫让他夜不能寐。
楠——现在该叫薛丫了——低头看着水中倒影。他忽然死死捂住眼睛,指缝间漏出几声呜咽,不能哭!千万不能哭!
窗外,死生之巅的钟声响彻云霄。新弟子们列队走过长廊,谁也没注意最后那个步履蹒跚的少年,正偷偷把某物塞进衣袖。
「三」
薛丫在窗下捏着那枚魔种,月光照亮他阴鸷的眼睛。
母亲的随从送来了母亲钻研一生的心血,他又听见了那声久违的“少主”。
当他作为天音阁二少主时,从小的教育告诉他,他要恨魔。他问母亲为什么,母亲欲言又止,却只是摸了摸他的头,并未多言。
天音阁事变知道自己身份后,他后知后觉,即使还没有接受自己魔族的身份,但此时,他定然是恨神的。后来,他恨人,恨这个世界,他谁都恨,却和谁都无法划清界限。
他恨神族的虚伪,恨魔族的怯懦,恨人族的事不关己。最恨的是镜中那张与父亲相似的脸,连仇恨都显得如此可笑。
薛正雍的慈爱,王夫人的关怀,在他眼里都是伪善。就像当年那个会给他讲故事的"好父亲",转眼就能生吞他的母亲。
直到那个雨夜,他在给楚晚宁种花时遇见突然闯入的墨燃。少年眼中的茫然与痛楚如此熟悉,让他第一次犹豫了——真的要拖这些人一起下地狱吗?
「四」
死生之巅的梅花开了又谢,已经得名师昧的少年站在游廊下看着新入门的弟子练剑。
被死生之巅收养后,他并不信这世间有好人的存在。就像他从前以为天下最好的父亲,也会在得知母亲真实身份时露出真实的嘴脸。他很累,如何消解他的一腔恨意,成了他每日的谋划。
"还差最后一步。"黑袍人掀开兜帽,露出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。
后来,华碧楠出现了,那人告诉他,他们还差最后一步,便能让这天下付出代价。
师昧本该感到快意。可当墨燃重生归来,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望向他时,那些演练过千百遍的蛊惑之言竟卡在喉间。
他本来应该和从前一样循循善诱,但不知为何,他好像···没有那么恨了。
还有那个随之而来的莫名其妙的叫容九的小倌。一副轻浮放浪的做派,脚踏三只船,跟谁好像都纠缠不清。
可是,为什么自己看见他,就有种令人鼻酸的温暖?
「五」
容九?阿……阿楠?
时空裂隙在身后缓缓闭合,罡风如刀割般锋利。
师昧感觉自己的魂魄仿佛要被撕成碎片。他痛苦地弓起身子,却看见容九的情况更为糟糕——那具身躯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解。
"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