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青梅酿
贺明朝推开院门时,正撞见暮岁安踩着木梯往梨树上挂灯笼。五年前栽下的梨树已亭亭如盖,枝头青果隐在暮色里,像极了那年墙头初遇时她鼻尖的小痣。
"爹爹!"贺小满从廊下飞奔而来,发间金铃乱响。四岁的小丫头双手举着歪扭的竹弓:"娘亲教我射箭!"
暮岁安在树梢轻笑:"你爹八岁时,连弓都拉不开。"话音未落,木梯突然倾斜。贺明朝箭步上前揽住她的腰,惊起满树雀儿。
"工部侍郎还爬树?"他嗅到她衣襟间若有若无的迦南香——自五年前马球赛中毒后,这香便再未离身。
"工部新制的琉璃灯。"暮岁安晃了晃手中灯笼,暖黄光影里游着金鱼,"小满说夜里怕黑..."
话音被骤然响起的马蹄声截断。李昭阳的红鬃马踏碎满庭落花,马鞍旁挂着血迹未干的狼皮。
"路过祁连山猎的。"她抛下皮子,顺手拎起贺小满,"丫头,姨母教你剥狼皮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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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、金铃误
寒露那日,贺明朝在演武场找到哭肿眼的女儿。金铃碎在青砖缝里,旁边躺着断成两截的木剑——李昭阳送的周岁礼。
"昭阳姨母送的..."小满抽噎着攥紧他衣襟。
暮岁安蹲下身,将碎片拼成完整的剑影:"你可知这木头来自何处?"指尖抚过剑柄处的刀痕,"是姨母十四岁时,独闯突厥王帐带回来的胡杨。"
当夜,李昭阳拎着酒坛翻进后院。贺明朝看着她给小满手腕系上新铃铛,金片刻着狼图腾:"当年我娘给的护身符,比剑结实。"
月光漫过三个并排的酒碗,小满枕着狼皮熟睡。李昭阳突然道:"河西的星空比长安亮。"她摩挲着腕间旧疤,"但亮不过你们檐下的灯笼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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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雪夜疾
腊月暴雪封山那夜,贺小满起了高热。药炉映着暮岁安苍白的脸,她握着《千金方》的手在抖——五年前的毒终究损了根基。
"我去请孙太医。"贺明朝系紧大氅。
"城门早落了钥。"李昭阳在屋顶抛下雪团,"走密道。"
冰窟般的密道里,贺明朝举着火把疾行。身后李昭阳的呼吸声忽远忽近,让他想起十二岁那年,两人在雪山迷路的冬夜。
"左转第三块砖。"李昭阳突然开口,"当年你埋的兔子灯该腐了。"
贺明朝怔住。十五年前的上元节,他确实在此处藏过盏灯。砖缝里露出半截褪色红绳,系着片风干的梨花。
"你..."他转头,却见李昭阳眼底映着跳动的火苗:"那夜我跟着你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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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春韭香
惊蛰雨润湿新垦的菜畦。暮岁安握着贺小满的手点种,青丝间沾了泥星。贺明朝倚着梨树削木剑,碎屑惊走了来啄食的雀儿。
"将军改行当木匠了?"李昭阳的马鞭卷走他手中刻刀,"昨日猎的鹿,换你半坛梨花酿。"
炊烟升起时,贺小满举着春韭满院疯跑。李昭阳突然从靴筒抽出匕首,寒光闪过,新韭齐整地码在青瓷盘里。
"河西的春韭配鹿血最香。"她将热酒推给暮岁安,"能压你肺里的寒气。"
暮岁安呛出眼泪,腕间金铃与女儿的笑声叠成清曲。贺明朝望着檐下成串的草药,忽然觉得河西的星空确实太冷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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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燕归来
阿史那燕的信使撞进院门那日,梨花开得正盛。羊皮卷上画着歪扭的狼头,赫连雪的字迹稚气未脱:「姨母,河西的月亮圆吗?」
李昭阳解下颈间狼牙放进锦盒:"给那丫头当弹珠玩。"
暮岁安在盒底垫了块软绸,绣着长安的梨枝与西域的弯刀。贺明朝添了把自己新制的袖箭,箭尾缀着金铃。
信使离去时,贺小满追着马喊:"告诉小雪姐姐,我种的梨树结果了!"
暮色里,李昭阳忽然道:"等丫头们长大,该让她们比试比试。"她摩挲着红缨枪上的旧痕,"用我教的枪法对你制的剑。"
贺明朝望向正在煎药的暮岁安。药香混着梨花香,漫过十五年光阴。墙头那株老梨树在风里轻晃,仿佛还是初见时的模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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终、灯如昼
上元夜,贺明朝抱着女儿挂完第九十九盏灯时,朱雀街已亮如星河。暮岁安在最高处的灯笼里藏了谜题:「青梅未老,竹马何在?」
李昭阳的红鬃马踏着灯影而来,鞍旁挂着新猎的雪狐。贺小满扑过去拽她箭囊,掉出支陈旧的狼牙箭——正是当年春猎时射伤贺明朝的那支。
"姨母赖皮!"小满举着箭嚷嚷,"说好给我制新箭..."
暮岁安笑着将温好的酒塞给贺明朝。梨花白的香气里,她腕间金铃与满街灯火一同摇晃。贺明朝忽然想起很多年前,那个在火堆旁哼小调的雨夜。
当时他藏在心底的诺言,如今都在檐下成双的灯笼里圆满。李昭阳的箭啸破空而来,惊起万千灯影如絮。贺小满的笑声穿透长街,比8年前的纸鸢飞得更高更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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