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长安城的青瓦，暮府后院的梨花被打落一地，像铺了层薄雪。暮岁安倚在窗边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旧铜哨——哨身已经发黑，唯有那个"贺"字仍清晰可见。
"小姐，宾客都到齐了。"丫鬟在门外轻声提醒。
暮岁安将铜哨藏入袖中，起身时瞥见铜镜里的自己：月白色襦裙，螺髻上只簪一支玉兰银钗。这是她及笄后第一次正式见客，父亲特意办了这场诗会。
"听说今日连贺将军府上都递了帖子。"小丫鬟一边为她整理裙裾一边多嘴，"贺小将军三年前随军出征，前日刚回长安呢..."
暮岁安的手指微微一颤，扯断了腰间丝绦。"多嘴。"她轻声呵斥，却掩不住突然加快的心跳。
穿过回廊时，记忆如潮水涌来。七岁的贺明朝翻墙来偷她家的杏子，被她用弹弓打中了额头；十岁时他们共骑一匹马去郊外，遇暴雨躲在破庙里烤火；十三岁上元节，他们在灯会走散，他找到她时眼睛通红，像是哭过...
直到三年前那场出征。玄武门前，她偷偷挤在送行的人群里，看见银甲白马的少年将军回头张望，却终究没敢喊出声。
"岁安。"父亲暮沉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。凉亭里已坐满长安城的青年才俊，她端着标准的微笑行礼，目光却不由自主扫过每一个角落。
没有他。
诗会开始后，暮岁安坐在琴案前，指尖抚过焦尾琴的纹路。这首《阳关三叠》是他们幼时常合的曲子，他吹笛，她抚琴。如今...
琴音乍起，如珠落玉盘。弹到第三叠时，亭外突然传来清越的笛声应和。暮岁安手指一颤，错了个音，却见满座宾客都望向回廊——
靛蓝色锦袍的青年倚柱而立，玉笛横吹，腰间悬着的玉佩随着节奏轻轻晃动。那是她十二岁时送的生日礼，青玉上雕着岁岁平安的纹样。
笛声止，琴音乱。贺明朝放下玉笛，眼角眉梢都是张扬的笑意："暮妹妹的琴技怎么退步了？"
满座哗然。御史千金与贺小将军竟是旧识？暮沉舟轻咳一声："贺贤侄何时回京的？"
"前日刚回。"贺明朝行了个标准的礼，眼睛却一直看着暮岁安，"本想登门拜访，又怕打扰暮妹妹备嫁。"
这话说得夹枪带棒，暮岁安耳根发热。三年前分别那晚，她赌气说过"等你回来我早嫁人了"的浑话。
"贺公子说笑了。"她故意用疏离的称呼，"边关风沙大，倒是把故人都吹陌生了。"
贺明朝挑眉，正要反驳，暮沉舟适时打断："贤侄来得正好，今日以春为题作诗..."
接下来的诗会成了贺明朝一个人的战场。他谈吐不凡，连作三首诗都引得满堂喝彩。暮岁安躲在父亲身后偷看他，三年军旅让他轮廓更加硬朗，眉骨处添了道浅疤。
"暮妹妹觉得我这诗如何？"贺明朝突然将话题抛给她。
暮岁安捏紧袖中铜哨："'战罢玉龙三百万'固然气势磅礴，却不及'润物细无声'贴近春意。"
"是吗？"贺明朝眼中闪着狡黠的光，"那我换一首——'记得那年花下，深夜，初识谢娘时。'"
席间有人喷茶。这分明是首艳词！暮岁安涨红了脸，正要反唇相讥，却见父亲眉头紧锁，顿时醒悟：贺明朝是故意惹她失态。
诗会过半，侍女匆匆来报："兵部急报，请老爷即刻入宫。"
暮沉舟离席后，宾客们自在许多。暮岁安正想躲回内院，手腕却被人攥住。贺明朝呼吸喷在她耳畔："后园老地方，敢不敢来？"
那株老梨树下，贺明朝正用石子打着水漂。听到脚步声，他头也不回："还以为暮大小姐早忘了旧路。"
"贺将军好大威风。"暮岁安冷笑，"边关三年，倒学会用艳词羞辱人了？"
贺明朝突然转身，她猝不及防撞进他怀里。熟悉的松木香混着陌生的铁锈味扑面而来。
"羞辱？"贺明朝声音沙哑，"那首《更漏子》我抄了三百遍！每遍都在想，我的'谢娘'有没有好好等我..."
暮岁安猛地推开他，余光瞥见假山后寒光一闪。
"小心！"
贺明朝揽住她的腰旋身躲过。一支弩箭深深钉入梨树，箭尾嗡嗡震颤。刺客见行刺不成，竟直接挥刀扑来！
"躲好！"贺明朝将暮岁安推到树后，拔剑迎敌。刺客渐落下风，突然掏出一把粉末扬向贺明朝面部。
"闭眼！"暮岁安尖叫着抛出腰间香囊。贺明朝趁机一剑刺穿刺客肩膀，那人咬破口中毒囊自尽。
整个暮府乱作一团。暮岁安正试图拔下树上的弩箭，手指被木刺划出血痕都浑然不觉。
"别碰！可能有毒。"贺明朝抓住她的手，心跳陡然漏了一拍——她腕间戴着的正是他出征前夜偷偷塞进她窗棂的红绳，如今已经褪色发旧。
暮岁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慌忙抽回手。贺明朝用袖角擦去她指尖血迹："三年零四个月，我每一天都数着。"
暮岁安瞥见刺客袖口露出的半截刺青，突然拉住贺明朝："你看那个符号！"
刺客手腕上赫然纹着圆圈套十字的图案，与三年前贺母死亡现场留下的标记一模一样。贺明朝脸色骤变，迅速用帕子盖住刺青。
"这事别声张。"他低声道，"我怀疑..."
"怀疑是针对我父亲的连环局。"暮岁安接过话头，"三年前的书房失窃，今天的刺杀，都是同一伙人所为。"
贺明朝惊讶地看着她，忽然笑了："我的暮妹妹长大了。"
侍卫的脚步声逼近，两人不得不拉开距离。贺明朝后退一步，用唇语说了句只有她能看懂的话：
"等我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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