宁小夏盯着电脑屏幕,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已经十分钟了。采访录音里不断传出她结结巴巴的提问和丁程鑫冰冷的回答,每听一遍都让她想钻到桌子底下去。
"怎么样,采访稿写好了吗?"林主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吓得宁小夏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。
"还、还在整理..."宁小夏推了推眼镜,声音越来越小。
林芳叹了口气,拉过一把椅子坐下:"听着,小夏,我知道这任务对你来说太难了。丁程鑫是出了名的难采访,就连我们最资深的记者都拿他没办法。"
宁小夏咬了咬下唇:"对不起,林主编,我搞砸了。"
"先别急着下结论。"林芳滑动鼠标,快速浏览着宁小夏写了一半的草稿,"你这里提到他对赵无极画作的反应很有意思。大多数商业媒体只关注他的经营策略,很少有人挖掘他在艺术方面的见解。"
宁小夏眨了眨眼:"可那只是我随口说的风水问题..."
"正是这种不经意的细节才珍贵。"林主编眼睛亮了起来,"继续往这个方向写,别只把他当成商业机器,试着描绘他作为艺术收藏家的一面。"
等林主编离开后,宁小夏深吸一口气,删掉了所有公式化的商业问题,重新开始写作。她回忆起丁程鑫办公室里的每一件艺术品,以及他谈到它们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光彩。写到深夜,她大胆加入了一段对丁程鑫艺术品味的心理分析:
"在冷峻的商业外表下,丁程鑫对艺术有着近乎偏执的敏感。他收藏的作品大多充满冲突感——理性的几何线条与感性的色彩碰撞,就像他本人,用绝对的理性压抑着内心澎湃的情感..."
按下发送键时,宁小夏的手在发抖。这要么是她职业生涯的转折点,要么就是终结。
三天后,最新一期《艺术财经》出刊。宁小夏忐忑不安地翻开杂志,发现她的文章几乎被原封不动地刊登了出来,甚至配上了她临时用手机拍的丁程鑫办公室照片。更令人惊讶的是,她的名字赫然印在作者栏,而原本应该负责这次采访的资深记者张莉正用刀子般的眼神盯着她。
"宁小夏,主编找你。"前台小妹探头进来喊道。
宁小夏的心沉到了谷底。一定是文章出了问题,她肯定要被开除了。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主编办公室,她却看到林芳脸上挂着罕见的笑容。
"猜猜谁刚刚打来电话?"林主编晃了晃手中的名片,"丁程鑫的私人助理。丁总邀请你明天去他家里'继续讨论风水问题'。"
宁小夏瞪大眼睛:"什...什么?"
"别装傻了。"林主编把名片塞给她,"这可是独家专访的好机会。丁程鑫的私人住所从未对媒体开放过,你知道有多少杂志想拍他家的艺术收藏吗?"
走出主编办公室,宁小夏感觉双腿发软。同事们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打在她身上,有好奇的,有羡慕的,还有...
"看来我们的小实习生攀上高枝了。"林妍靠在隔断上,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整个办公室都听见,"不知道是采访技巧好,还是...别的什么技巧?"
宁小夏的脸刷地红了:"不是那样的!这只是工作..."
"当然,工作。"林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,"不过提醒你一句,丁程鑫的前女友们不是超模就是名媛,你觉得他会对一个戴眼镜的小编辑认真?"
宁小夏攥紧了拳头,却不知如何反驳。因为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。
次日下午,一辆黑色奔驰停在杂志社楼下。宁小夏换上了唯一一件像样的连衣裙——浅蓝色的修身款,还是去年毕业面试时买的。她把平时总是扎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,微微卷了发梢,甚至还涂了点睫毛膏。但站在丁程鑫位于顶级豪宅区的别墅门前,她依然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仙境的灰姑娘。
开门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严肃女士:"宁小姐?我是管家刘姨。丁先生在画廊等你。"
跟随刘姨穿过挑高的大厅,宁小夏的呼吸一次次被夺走。这哪里是住宅,简直是博物馆!每一面墙都挂着价值连城的艺术品,转角处摆放着雕塑珍品,连天花板的装饰都是名家手笔。
画廊位于别墅西翼,一整面落地窗让午后的阳光温柔地洒进来。丁程鑫站在窗边,身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西裤,没有领带,袖口随意地挽起,比在公司时少了几分凌厉,多了些慵懒的贵气。
"你文章里写我对艺术有'近乎偏执的敏感'。"他开门见山,声音听不出喜怒,"依据是什么?"
宁小夏的心跳漏了一拍:"我...我只是观察到您办公室的艺术品选择很有特点..."
丁程鑫走向一面被绒布遮盖的画墙:"继续说。"
"您偏好抽象表现主义作品,尤其是那些表面冷静但内在充满张力的画家。"宁小夏渐渐找回了专业状态,"比如您办公室那幅赵无极,远看是理性的色块分割,近看却能发现颜料层下激烈的情感涌动。这很像您的公众形象与..."
"与什么?"
宁小夏鼓起勇气:"与可能存在的内在自我。"
丁程鑫突然扯下绒布,露出后面一整面墙的画作。宁小夏倒吸一口冷气——那是她最崇拜的已故画家梁思远的未公开作品!学术界一直以为梁思远晚期停止了创作,但这些画作明显是他最后几年的风格,从未在任何展览或画册上出现过。
"你怎么评价这些?"丁程鑫注视着她的反应。
宁小夏像被磁铁吸引般走向那些画作,手指悬在空中不敢触碰:"这...这是梁思远的'孤独系列'?艺术史记载他只完成了三幅,但这里有五幅..."她凑近最中间那幅深蓝色调的画作,声音颤抖,"看这笔触,他在创作时一定处于极度的痛苦与超越中..."
"你怎么知道?"丁程鑫的声音突然靠近,就在她耳后不远处。
宁小夏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,赶紧后退一步:"梁思远晚期患有严重的抑郁症,但他的艺术却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。这幅画中的蓝色不是忧郁,而是...一种深沉的平静,就像暴风雨过后的海面。"
丁程鑫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:"大多数人只看到梁思远作品的市场价值。"
"那是对艺术的亵渎。"宁小夏脱口而出,随即惊慌地捂住嘴,"对不起,我不是那个意思..."
"不,你说得对。"丁程鑫轻轻抚过画框,"我父亲买这些画只为投资,甚至没打开包装箱就存进了保险库。是我十六岁那年偶然发现了它们。"
宁小夏惊讶地看着他,第一次听丁程鑫谈起个人经历。
"那天我被父亲责骂,躲进储藏室。"他继续道,目光停留在画作上,"打开箱子看到这些画时,我感觉...被理解了。"
阳光透过窗户在丁程鑫侧脸投下柔和的光影,那一刻,宁小夏看到了面具背后的男人——不是叱咤商场的冷酷总裁,而是一个曾经孤独的少年。
"您懂梁思远。"宁小夏轻声说,"所以这些画对您来说不是投资,而是..."
"灵魂的镜子。"丁程鑫接上她的话,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,一种奇妙的默契在无声中建立。
"丁总,您的电话。"陈墨站在画廊门口,手里拿着手机,"是纽约那边的急事。"
丁程鑫皱了皱眉,对宁小夏说:"在这里等我。"然后跟着助理离开了画廊。
宁小夏长舒一口气,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。她小心翼翼地继续欣赏墙上的画作,每一幅都让她惊叹不已。转过一个拐角,她突然停住了脚步——那里挂着一幅尺寸较小的素描,笔触稚嫩却充满灵气,署名是"C.X.Ding"。
"那是我十二岁时的习作。"
丁程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宁小夏吓了一跳,转身时差点撞到他。两人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混合着薄荷的气息。
"您...您会画画?"宁小夏结结巴巴地问。
"曾经。"丁程鑫的表情又恢复了平静,仿佛刚才那个分享心事的瞬间从未发生过,"我母亲是美术老师,她去世后,我就再没拿起过画笔。"
宁小夏不知该说什么,只能点点头。丁程鑫却突然问道:"你大学论文写的是梁思远?"
"您怎么知道?"宁小夏瞪大眼睛。
"你的文章引用了《现代艺术评论》上关于梁思远的观点,那期杂志只收录了五篇论文,其中一篇作者是Ning Xiaxia。"丁程鑫嘴角微微上扬,"推理并不难。"
宁小夏感到一阵莫名的悸动——他居然去查了她的论文?
"时间不早了,陈墨会送你回去。"丁程鑫转身走向门口,又停下脚步,"下周六我有个私人艺术鉴赏会,如果你有兴趣..."
"我有!"宁小夏脱口而出,随即为自己的急切感到尴尬,"我是说...如果不会打扰的话。"
丁程鑫点点头:"陈墨会联系你。"然后离开了画廊。
回程的车上,宁小夏的脑袋还晕乎乎的。陈墨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,突然说:"宁小姐,丁总很少邀请外人参加他的私人鉴赏会。"
"是吗?"宁小夏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"上一次是两年前,苏曼小姐。"陈墨的语气意味深长,"她是苏氏集团的千金,和丁总交往过半年。"
宁小夏的心突然沉了下去。原来如此,丁程鑫对她特别,只是因为艺术见解的共鸣。像他这样的男人,怎么可能对普通的小编辑有别的想法?
"谢谢提醒。"她勉强笑了笑,"我和丁总只是工作关系。"
陈墨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,没再说话。
回到杂志社,宁小夏发现自己的工位上放着一杯咖啡和一张便签:"主编说你可以提前下班——林妍"。她皱了皱眉,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反而让她警惕。
果然,刚拿起咖啡杯,她就听到茶水间传来林妍刻意压低的声音:"...对,就是今天去的丁程鑫家。谁知道用了什么手段...苏小姐?您认识她?"
宁小夏的手一抖,咖啡洒在了裙子上。她突然意识到,自己可能无意中卷入了一场远比想象复杂的游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