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撕开七月的热浪时,江姜蹲在老房子后院的葡萄架下,指甲缝里嵌着泥土。青葡萄串沉甸甸垂落,在风里摇晃出细碎的光影,恍惚间又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同样燥热的夏天。
十岁的付妤总爱把校服外套搭在肩上,露出汗湿的后背,翻墙跳进她家后院时总会带几粒偷摘的青提。"尝尝,甜得很!"他眼睛亮晶晶的,把酸涩的果子塞进她手里,自己却被酸得龇牙咧嘴。那时他们总爱躺在葡萄架下的凉席上,数着穿过叶隙的光斑,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。
后来的日子像浸了蜜的青提,酸涩中带着回甘。付妤会在她被男生欺负时,攥着生锈的弹弓挡在她身前;她则在他父母争吵摔门而去的深夜,抱着枕头钻进他的被窝,听他说:"江姜,等我长大了,一定带你去看真正的大海。"月光透过纱帘洒在少年棱角分明的脸上,他睫毛颤动,像振翅欲飞的蝶。
高中晚自习后的巷子里,路灯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付妤突然停住脚步,从书包里掏出块草莓蛋糕:"生日快乐。"江姜盯着蛋糕上融化的奶油,喉咙发紧。那天他送她到楼下,夏风卷起她耳边的碎发,他伸手替她别到耳后,动作轻得像是怕惊飞了什么。
变故发生在大二寒假的家族聚会上。江姜站在旋转楼梯转角,看着付妤穿着熨烫笔挺的西装,正笑着替一个穿驼色大衣的女孩拉椅子。女孩叫沈清欢,金融系千金,举手投足间带着江姜学不来的优雅。付妤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,就像小时候炫耀新弹弓那样。江姜捏着香槟杯的手指泛白,杯壁的水珠顺着指尖滑进袖口,凉意渗进皮肤。
从那以后,付妤的消息越来越少。他说在准备商业竞标,说要陪客户应酬,说今晚加班别等我吃饭。江姜学会了做他最爱的糖醋排骨,却总在热第三遍时倒掉。有次她去他公司送伞,正撞见沈清欢撑着同一款伞,两人共打一把,在雨中并肩走远。雨滴砸在她的伞面上,噼里啪啦,像是谁的心跳碎了一地。
婚礼请柬是在深秋收到的。烫金的花纹在台灯下泛着冷光,江姜反复摩挲着"付妤 沈清欢 喜结良缘"的字样,直到纸张起了毛边。试穿伴娘服那天,镜子里的自己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。她想起十八岁生日时,付妤说:"等我们结婚,我要给你买最漂亮的婚纱。"那时他们躺在操场看星星,夜风裹着青草香,他的小指轻轻勾着她的。
婚礼当天,教堂的钟声撞碎了清晨的薄雾。江姜站在伴娘队列里,看着付妤牵着沈清欢的手走过红毯。他西装笔挺,眼神温柔,却不再属于她。当神父问"你是否愿意"时,江姜的睫毛剧烈颤抖,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。她听见宾客们交头接耳:"郎才女貌,真是般配。"
散场时,江姜在酒店门口撞见醉酒的付妤。他踉跄着抓住她的手腕,酒气混着香水味扑面而来:"江姜,你说为什么......"话没说完,沈清欢匆匆跑来扶住他,歉意地笑:"不好意思,他喝多了。"江姜抽回手,转身走进雨里。手机在包里震动,是付妤发来的消息:"对不起。"
她删掉对话框,任由雨水打湿头发。记忆突然闪回那年暴雨,付妤背着她在积水的街道上奔跑,校服衬衫被雨水浸透,却仍笑着说:"江姜,我背得动你一辈子。"而此刻,他的白衬衫上别着新郎胸花,正被另一个女孩小心翼翼地搀扶着。
老房子拆迁那天,江姜又回到了后院的葡萄架下。藤蔓早已枯萎,只剩下斑驳的木桩。她弯腰捡起一粒干瘪的葡萄,突然发现木桩上刻着的"江姜+付妤",字迹被岁月磨得模糊不清。风掠过空荡荡的院落,恍惚间又听见少年的声音:"等葡萄熟了,我们就去看海。"
原来有些承诺,就像永远等不到成熟的青提,在时光里渐渐褪色。江姜把葡萄放回原处,转身离开时,一滴泪落在干燥的泥土里,瞬间消失不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