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未完成的肖像》
周雨晴推开林默画室的门时,一股混合着松节油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。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,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。三个月了,自从那位隐居的画家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后,这个位于城郊的旧画室就一直保持着原样。
作为"墨色"画廊的策展人,周雨晴受委托整理林默的遗作。这位生前几乎不与外界往来的画家,死后却因一幅在跳蚤市场被发现的作品而声名鹊起。艺术评论家们称他为"被时代遗忘的天才"。
"真是讽刺,"周雨晴自言自语,戴上白色棉质手套,"活着的时候无人问津,死后却成了香饽饽。"
她开始小心翼翼地检查堆放在墙角的画作。大多数是风景画——灰暗的天空下孤独的树,暴风雨前的海面,荒芜的田野。林默的用色总是偏冷,笔触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忧郁。
正当她将一幅小型油画归类时,手指碰到了画架后面一个凸起的物体。周雨晴弯腰查看,发现那是一个用棕色牛皮纸包裹的矩形物件,被胶带牢牢固定在画架背面不显眼的位置。
她的心跳突然加速。直觉告诉她,这可能是未被发现的遗作。周雨晴用小刀小心地划开胶带,揭开层层包裹的牛皮纸。当最后一张纸被掀开时,她屏住了呼吸。
那是一幅未完成的肖像画。画中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像,她站在一扇窗前,侧脸被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照亮。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,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,黑发垂至肩膀。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表情——那双眼睛中蕴含着如此复杂的情绪:忧伤、期待、恐惧,还有一丝决然。
"天啊..."周雨晴轻声惊叹。这幅画与林默其他作品截然不同。它充满了情感,几乎是...私密的。画作右下角有林默的签名和日期——1992年6月。三十年前的作品。
她翻到画布背面,发现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:"苏雯,原谅我。"
周雨晴感到一阵电流从脊背窜上来。苏雯是谁?为什么这幅画被藏得如此隐秘?更重要的是,为什么林默要请求原谅?
接下来的三天,周雨晴完全被这幅画迷住了。她将它带回自己的公寓,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。每天早晨醒来,第一眼看到的就是《窗边的女人》——她私下这么称呼这幅画。画中女子的眼神似乎能穿透时空,直抵观者内心最隐秘的角落。
"你最近不对劲,"周五晚上,周雨晴的男友徐明在晚餐时说,"连续三天取消我们的约会,电话也不接。是不是又沉浸在某位'死去的大师'世界里了?"
周雨晴搅动着杯中的红酒,"我发现了一幅林默从未公开的画作,一幅肖像画。"
"所以呢?画家画肖像很正常。"
"不,这不正常。"周雨晴放下酒杯,"林默几乎从不画人物,更别说如此...私密的肖像。而且这幅画被刻意藏了起来。画背面还写着一个名字——苏雯,还有'原谅我'。"
徐明皱起眉头,"你该不会是想调查这个吧?雨晴,别忘了上次你追查那位民国画家的事,差点惹上官司。"
"那不一样,"周雨晴反驳,"那次是涉及作品真伪鉴定。这次...我感觉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隐藏了。"
"你总是这样,"徐明叹了口气,"对死人的秘密比对活人的生活更感兴趣。"
这句话刺痛了周雨晴。她放下餐巾,"我需要弄清楚这幅画的来历。如果你不能理解..."
"我当然理解,"徐明打断她,"就像我理解你为了工作取消我们的一周年纪念日,理解你把所有假期都用去参观各种美术馆。我只是想知道,在你心里,到底什么更重要?"
周雨晴沉默了。她望向窗外,城市的灯光在夜色中闪烁。她想起画中女子站在窗前的样子,那种与世界仅一窗之隔却遥不可及的孤独感。
"我需要知道答案,"她最终说道,"关于这幅画,关于那个叫苏雯的女人。"
徐明站起身,在桌上放下餐费,"等你找到答案,也许我们可以谈谈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。"
看着徐明离去的背影,周雨晴感到一阵熟悉的疼痛。这已经是第三次了,她因为对艺术的执着而伤害了身边的人。但《窗边的女人》那双眼睛中的哀伤像钩子一样抓住了她的心,让她无法放手。
第二天一早,周雨晴带着画作的照片来到了市立图书馆。在档案室里,她翻阅了所有关于林默的报道和评论。这位画家生前极少接受采访,关于他私生活的记载几乎为零。
正当她准备放弃时,一本发黄的艺术杂志中的一小段文字吸引了她的注意:
"1992年夏,新锐画家林默突然取消了个展,退出艺术圈。有传言称这与当时艺术学院的模特失踪案有关,但未经证实。"
周雨晴立刻记下这条线索。回到画廊后,她联系了几位艺术界的老前辈,最终通过一位退休评论家得到了林默生前唯一好友——雕塑家陈远的联系方式。
陈远已经八十多岁了,住在城郊的一家养老院。当周雨晴说明来意并展示那幅画的照片时,老人的手明显颤抖起来。
"你还真找到了它,"陈远的声音沙哑,"老林临终前告诉我,他藏了一幅画,但没说在哪里。我以为会随他一起入土。"
"您认识画中的女子?"周雨晴急切地问。
陈远的目光变得遥远,"苏雯...是的,我认识她。1992年,她是艺术学院最受欢迎的模特,许多画家都爱画她。林默也是其中之一,只是...他们的关系不止于此。"
"发生了什么?为什么林默要藏起这幅画?"
老人沉默了很久,最后说:"有些事情不该由我来讲述。如果你真想知道真相,可以去林默的老房子看看。钥匙在我这里,他留给我处理他的遗物。"
"我以为画室就是他住的地方。"
陈远摇摇头,"那是他工作的地方。他住在城北的老别墅,自从苏雯消失后,他就搬到了画室,但那栋房子一直保留着。"
周雨晴接过那把生锈的钥匙,心跳如鼓。钥匙上贴着一个褪色的标签,上面写着:松山路47号。
松山路47号是一栋被爬山虎几乎完全覆盖的老式别墅,坐落在城北一个安静的街区。当周雨晴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时,几只乌鸦从庭院的老槐树上惊飞而起。
钥匙在锁孔里转动得很费力,但最终还是打开了。屋内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时光停滞的气息。家具上覆盖着白布,像一群安静的幽灵。
周雨晴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每个房间。一楼是客厅和厨房,二楼是卧室和书房。当她推开走廊尽头的一扇小门时,发现那是一个被改造成暗房的摄影工作室。墙上还挂着几张发黄的照片,全是同一个女子——苏雯。
照片中的苏雯有时微笑,有时沉思,但眼神总是带着那种难以言说的忧郁,与画中如出一辙。周雨晴注意到,这些照片的拍摄角度都很私密,像是拍摄者与模特之间有着超越工作的亲密关系。
在暗房的抽屉里,她发现了一本日记。翻开第一页,上面写着林默的名字和日期——1992年5月15日。
接下来的几个小时,周雨晴完全沉浸在林默的日记中。那些文字揭示了一段被刻意遗忘的往事:林默与苏雯的相遇、相恋,以及艺术学院另一位教授对苏雯的骚扰。日记在6月30日突然中断,最后一页只有潦草的几个字:"她走了,都是我的错。"
周雨晴合上日记,感到一阵眩晕。她站起身时,不小心碰倒了墙边的一个画筒。一卷素描从里面滚出来。展开后,她倒吸一口冷气——那是苏雯的全身素描,但她的手腕上画着明显的伤痕,画面一角有深褐色的污渍,看起来像是...血迹。
素描背面写着:"我本该保护她。"
就在这时,周雨晴的手机突然响起,来电显示是徐明。她犹豫了一下,还是接了起来。
"雨晴,我们需要谈谈,"徐明的声音异常严肃,"关于那幅画...我查了一些资料。"
"你查了什么?"周雨晴警觉地问。
"我有个在警局工作的朋友,我让他帮忙查了1992年的失踪人口记录。确实有一个叫苏雯的模特在那年六月报案失踪,但三天后案子被撤销了。"
"为什么撤销?"
"记录上说是'当事人主动联系撤销报案',但..."徐明停顿了一下,"我朋友说当时的办案警官在备注里写了'可疑',还标注了林默的名字。"
周雨晴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,"徐明,我在林默的老房子里发现了一些东西...我想我知道苏雯发生了什么。"
"别做任何傻事,"徐明急切地说,"如果这涉及犯罪..."
"不,不是那样的,"周雨晴看着手中的素描,"我想林默是在保护她。我需要更多证据。你在哪?能过来吗?"
"发地址给我,我马上到。"
挂断电话后,周雨晴继续搜索暗房。在一个上锁的柜子里,她找到了一沓信件。最上面一封的邮戳日期是1992年7月2日,寄件人处只写了一个"S"。
她小心地拆开信封,里面是一张车票和一张纸条:"我安全了。谢谢你做的一切。别找我,这对我们都好。——S"
周雨晴的手颤抖着。苏雯没有失踪,她是...离开了。但为什么?发生了什么让她必须这样隐秘地离开?
当她翻看其他信件时,一个惊人的事实逐渐清晰:这些信来自不同城市,时间跨度长达二十年,都是简短的平安信,没有回邮地址。最后一张明信片的日期是2012年,上面写着:"我过得很好,有了自己的家庭。请放下过去,好好生活。"
周雨晴坐在暗房的地板上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林默用三十年守护着一个秘密,等待着永远不会到来的重逢。而那幅未完成的肖像,成了他永恒的忏悔。
当徐明赶到时,发现周雨晴抱着那沓信坐在门廊上,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"我找到答案了,"她抬头对徐明说,声音哽咽,"林默没有伤害苏雯,他救了她。"
徐明在她身边坐下,轻轻接过那些信件。读完最后一张明信片后,他长叹一口气,"所以这就是他隐居的原因?为了保护她?"
周雨晴点点头,"我想是的。那幅未完成的画...是他最后想对她说的话。"
"你打算怎么办?"
"完成他的心愿,"周雨晴擦干眼泪,"让《窗边的女人》被世人看到。不是作为谜题,而是作为...爱的证明。"
徐明握住她的手,"这次我不会说你把死人看得比活人重要了。有些故事值得被讲述。"
周雨晴靠在他肩上,望着远处沉入城市的夕阳。在她心中,画中女子窗外的光终于穿透了三十年的时光,照亮了这个被隐藏太久的真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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完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