砚雪居的竹帘被晚风吹得簌簌作响,苏妄言蹲在青石台阶上,对着掌心的流萤发愁。三盏用蛛丝串起的萤灯刚挂到廊下,就被白砚的尾巴扫得七零八落,碎成点点绿光沾在狐毛上,像撒了把碎星星。
“人间的乞巧节俗,非要拿虫子当灯?”白砚蜷在紫藤架下,尾尖卷着半块桂花糖,狐耳不耐烦地抖落萤光,“青丘的流萤会自己凝成凤凰形状,比这乱糟糟的亮多了。”
苏妄言忽然捉住她乱晃的尾巴尖,指尖轻轻挠了挠:“西市的织妖说,今晚的流萤能听见誓言——”她从袖中掏出半块刻着狐纹的木牌,正是三年前白砚用尾骨磨成的,“当年你在破庙说‘我护你一世’,现在要不要补个妖界的誓?”
白砚的尾巴猛地绷成毛茸茸的棍棒,耳尖红得比廊下的石榴花还艳:“那、那是骗小娘子不哭的!”她突然化作人形,月白衣袖拂过青石,指尖画出银线咒纹,那些散落的流萤竟聚成九尾狐的虚影,绕着苏妄言打转,“看好了,真正的妖誓该这么结。”
流萤狐突然张口,衔住苏妄言鬓间的木簪,往夜空抛出一道光痕。星子似被惊动,纷纷坠下化作更小的流萤,在院中织出“砚心同辉”四个发光的古妖文。苏妄言正要触碰,却被白砚拉住手腕,妖力顺着掌心传来,带着极北冰泉的凉意——那是当年白砚用尾血为她续命时的温度。
“呆子,流萤誓要双方精血相融。”白砚别过脸,指尖在苏妄言掌心轻轻一刺,血珠混着自己的银蓝妖血,在流萤组成的狐眸中绽开,“现在你若负我,这些流萤就会钻进你墨笔,让你写的字全变成狐狸脚印。”
话音未落,院角突然传来窸窣响动。戴斗笠的小狐妖捧着碎成三瓣的琉璃盏,尾巴尖还滴着桃浆——正是上次偷喝白砚酿的捣蛋鬼。“对、对不起!”小崽子扑通跪下,斗笠下露出沾着糖霜的尖耳朵,“听说人间乞巧节要‘偷取福气’,我想给山里的瞎眼母狐讨盏萤灯……”
白砚尾巴骤然甩起,却在看见小狐妖颈间晃动的、用破红绳系着的狐毛时顿住——那分明是去年她替苏妄言挡劫时,被雷火燎掉的尾毛。苏妄言已蹲下身,将自己刚做好的流萤灯塞进小狐妖怀里:“下次要讨,就敲砚雪居的门环。”她指尖在灯上画了道“护目”符,萤光顿时化作温柔的琥珀色,“这样母狐就能借着光,看见你采的野莓了。”
小狐妖尖叫着窜上墙头,斗笠却忘在地上。白砚捡起时,发现内侧画着歪歪扭扭的两个身影:高个的人类姑娘握着毛笔,旁边的狐妖尾巴卷着盏灯,底下注着“最厉害的老板娘”。她突然把斗笠扣在苏妄言头上,耳尖发烫:“别得意,不过是……不过是比清霄阁的破规矩顺眼些。”
更漏声里,流萤誓的光痕渐渐淡去,却有几只固执地停在苏妄言发间,像戴了顶星星编的冠。白砚忽然拽着她的手腕跑向后院,在老槐树下蹲下,指尖挖出个埋了三年的陶罐——里面躺着片凝着霜花的狐毛,和半张写废的符咒,边角“平安”二字被反复描红。
“那年你替我挡了清霄阁的追魂箭,”白砚把狐毛系在苏妄言腕间,声音轻得像流萤振翅,“妖誓这种东西……人间叫‘白首不相离’,对么?”她忽然看见苏妄言指尖在地上画着什么,凑近才发现是只狐狸叼着流萤灯,旁边小字写着:“若解流萤誓,需信她藏在尾巴尖的温柔——以及,永远别让她的糖罐空着。”
夏夜的风掀起紫藤花帘,砚雪居的流萤灯仍在轻轻摇晃,将妖界的誓言与人间的乞巧,酿成同样温暖的光。被遗忘的流萤狐虚影停在门匾上,尾尖勾着半片“砚”字,半片“雪”字,仿佛在说,这世间最牢固的契约,从来不是刻在冰碑上的天道,而是藏在彼此眼底的、不落的流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