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房间，喻辞眯着眼看向窗外——连续下了三天的雨终于停了，清溪镇的老槐树上停着几只麻雀，叽叽喳喳地啄食着昨晚被雨水打落的槐花。
身后传来均匀的呼吸声。段静辰的手臂环在他腰间，即使在睡梦中也收得很紧，像是怕他会再次消失一样。喻辞轻轻动了动，那人立刻收紧了手臂，鼻尖蹭过他的后颈。
"醒了？"段静辰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。
喻辞没回答，只是翻过身，伸手抚上段静辰额角的伤口——已经结痂了，暗红色的血痂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。段静辰抓住他的手腕，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脸上。
"还疼吗？"喻辞低声问。
段静辰摇摇头，金丝眼镜放在床头，没了镜片的遮挡，他的眼睛显得格外明亮。喻辞突然想起天文台那个吻，想起祠堂雨夜的血与泪，想起这一周来自己像个懦夫一样逃窜的狼狈。
"对不起。"他哑着嗓子说。
段静辰的拇指抚过他的眼下，那里有浓重的青黑："瘦了。"声音很轻，却像刀子一样扎进喻辞心里。
楼下传来老板娘做早饭的声响，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和粥的香气一起飘上来。段静辰坐起身，从背包里拿出一管药膏："脚踝还肿着吗？"
喻辞下意识缩了缩脚，却被段静辰一把抓住脚腕。那人拧开药膏，清凉的薄荷味立刻在房间里弥漫开来。药膏抹在肿胀的脚踝上，应该是骨头出问题了，必须快点回去…段静辰的指尖力度适中地打着圈。
"你这一周，"段静辰低着头，声音平静得可怕，"都吃什么？"
喻辞盯着天花板上的裂缝："...便利店。"
"睡哪？"
"车站。网吧。"喻辞顿了顿，"有时在公园长椅……然后是这里。"
段静辰的手突然抖了一下，药膏掉在床上。他猛地抬头，眼睛里翻涌着喻辞读不懂的情绪："喻辞，你他妈——"
喻辞没见过他这样。
话没说完，楼下突然传来老板娘的大嗓门："小伙子们！早饭好了！"
段静辰深吸一口气，捡起药膏拧好盖子："先吃饭。"
早餐是白粥、咸菜和老板娘自己腌的咸鸭蛋。喻辞狼吞虎咽地吃了两碗，段静辰则一直给他剥蛋，自己面前的粥几乎没动。
"你们今天要走了吧？"老板娘笑眯眯地问，"小喻老师，孩子们可舍不得你呢。"
喻辞的筷子顿了一下："嗯，下午的车。"
"有空再来啊！"老板娘给两人各塞了一包槐花饼，"带着你对象一起。"
喻辞的耳尖瞬间红了，低头猛喝粥。段静辰则大大方方地接过："谢谢您这一周对喻辞的照顾。"
走出民宿时，阳光正好。喻辞的右脚踝好了一点，段静辰坚持抱着他。两人慢慢走在青石板路上，路过小学时，几个孩子从铁栅栏里伸出小手："喻老师！喻老师再见！"
段静辰抱着喻辞配合的弯下腰，看着喻辞隔着栅栏摸了摸他们的头："好好画画。"
"老师还会回来吗？"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问。
喻辞转头看向段静辰，那人正微笑着看他，阳光在他的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："会的。"他轻声说，"下次带你们看真正的星空。"
回程的大巴上，喻辞靠着段静辰的肩膀睡着了。这一周他几乎没怎么合眼，此刻在熟悉的气息包围下，终于卸下所有防备。段静辰小心地调整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，手指轻轻拂过他眼下的青黑。
手机震动起来，是江临的消息：【段学长！你们什么时候到？我和陈明在车站等！】
段静辰回复：【又翘课？大概四点，他睡着了，别吵。】
江临发来一连串感叹号：【那不是担心我的偶像吗！喻哥还好吗？瘦了吗？受伤了吗？陈明买了奶茶和蛋糕！】
段静辰看着喻辞消瘦的侧脸，胸口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：【带他去吃火锅吧，他想吃辣的了。】
发完这条，他又给母亲发了消息：【妈，我们今晚回家吃饭，能做点滋补的汤吗？】
母亲的回复很快：【当归鸡汤，已经炖上了。小辞喜欢的那家卤味我也买了。】
段静辰的嘴角微微上扬。母亲态度的转变让他松了口气——那天他疯了一样冲出门找喻辞时，是母亲拦住了暴怒的父亲，只说了一句："让他去吧，那孩子对他很重要。"
大巴驶入隧道，光线暗了下来。喻辞在睡梦中皱了皱眉，往段静辰怀里钻了钻。段静辰轻轻拍着他的背，像安抚受惊的小动物。
"别走......"喻辞突然含糊地呢喃。
段静辰低头，吻了吻他的发顶："我不走。"声音轻得像羽毛，"永远都不。"
阳光重新洒进车窗时，喻辞醒了。他迷迷糊糊地抬头，正对上段静辰温柔的目光。
"快到了。"段静辰替他理了理睡乱的头发，"江临和陈明在车站等我们。"
喻辞揉了揉眼睛："......他们知道了？"
"嗯。"段静辰捏了捏他的手，"这一周他们帮了很多忙。江临差点把谭诗诗的储物柜拆了。"
喻辞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，忍不住笑了。阳光照在他的脸上，终于有了些血色。
车站人流如织，两人刚下车就被飞奔而来的江临扑了个满怀："喻哥！我想死你了！"
喻辞被撞得后退两步，被段静辰稳稳扶住。江临红着眼眶上下打量他："你怎么瘦成这样了！陈明！快把蛋糕拿来！"
陈明拎着奶茶和蛋糕走过来，难得没有毒舌："回来就好。"他看向段静辰，"这一周某人跟行尸走肉似的。"
段静辰推了推眼镜，耳根微红："走吧，去吃火锅。"
四人打车去了常去的那家店。红油锅底沸腾时，江临迫不及待地下了一盘肥牛："喻哥多吃点！你最喜欢的麻辣牛肉！"
喻辞的筷子刚伸出去，就被段静辰拦住："先喝点粥垫垫胃。"他推过来一碗南瓜粥，"一周没好好吃饭，突然吃辣的对胃不好。"
江临和陈明交换了一个眼神，默契地没说话。喻辞撇撇嘴，但还是乖乖喝了粥。等胃里暖和了，段静辰才允许他吃辣锅，甚至体贴地帮他调了蘸料。
饭后，陈明和江临识趣地先走了。段静辰拉着喻辞去了附近的公园，初春的晚风还带着凉意，他脱下外套披在喻辞肩上。
"冷吗？"段静辰问。
喻辞摇摇头，突然停下脚步："段静辰。"
"嗯？"
"那个......"喻辞盯着自己的鞋尖，"JQ的事......"
段静辰笑了，牵起他的手："交换期只有半年。而且，"他捏了捏喻辞的手指，"你可以申请那边的艺术学院，听说特纳奖得主霍华德教授今年收研究生。"
喻辞猛地抬头，眼睛亮得惊人："你查过了？"
"嗯。"段静辰推了推眼镜，"还联系了几个校友，要了申请资料。"他顿了顿，"当然，如果你不想去......"
喻辞突然吻住他，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。这个吻带着火锅的麻辣味和南瓜粥的甜，还有独属于段静辰的薄荷气息。分开时，两人的呼吸都有些乱。
"傻子。"喻辞抵着他的额头，"有你的地方，我怎么会不想去？"
路灯次第亮起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。段静辰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："给你。"
盒子里是一枚银质耳钉，造型是一颗小小的星星。"左边耳朵，"段静辰轻声说，"我想在那里留下记号。"
喻辞的耳垂上已经有三个耳洞，都在右耳。他摸了摸左耳，笑了："疼吗？"
"一点点。"段静辰的耳根红了，"我查过，愈合很快。"
喻辞把耳钉递给他："你帮我戴。"
段静辰的手很稳，消毒、穿孔、戴耳钉一气呵成。喻辞只轻轻"嘶"了一声，就感觉冰凉的银制耳钉贴上了皮肤。
"好看吗？"他歪头问。
路灯下，银星耳钉闪闪发光，像是真的摘了一颗星辰别在耳畔。段静辰的目光温柔得能滴出水来："好看。"
回家的公交车上，喻辞靠着段静辰的肩膀，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新戴的耳钉。窗外的霓虹灯在夜色中流转，像是他画板上晕开的颜料。
"段静辰。"他突然说。
"嗯？"
"下次......"喻辞的声音很轻，"如果再遇到这种事，我一定先听你解释。"
段静辰收紧环在他肩上的手臂："没有下次了。"声音坚定得像誓言，"我保证。"
车窗外，一轮明月悄然升起，清辉洒在相偎的两人身上。喻辞想起清溪镇孩子们画的歪歪扭扭的星星，想起老板娘塞的槐花饼，想起祠堂雨夜的血与泪。他悄悄勾住段静辰的手指，在心里补完了那句话：
【因为你是我的参宿四，即使要穿越643光年的黑暗，我也终将回到你身边。】
出租车在段家别墅前停下时，喻辞的手指不自觉地绞紧了衣角。三层高的欧式建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庄重，门前的小花园里种着他叫不出名字的花，在晚风中轻轻摇曳。
"别紧张。"段静辰付完车费，轻轻捏了捏他的手，"我妈很好相处。"
喻辞张了张嘴，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。他低头看了看自己——洗得发白的牛仔裤，沾了颜料的帆布鞋，右耳上崭新的星星耳钉在路灯下闪着微光。怎么看都与这栋精致的别墅格格不入。
段静辰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，抬手替他理了理衣领："很帅。"声音里带着笑意，"我妈一定会喜欢你。"
门铃响过三声后，脚步声由远及近。喻辞的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，下意识往段静辰身后躲了半步。
门开了。
暖黄的灯光倾泻而出，站在门口的女人穿着简单的家居服，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，眼角有细小的笑纹。她身上带着淡淡的檀香味，像是刚从佛堂出来。
"妈。"段静辰轻声唤道，"我们回来了。"
段夫人的目光越过儿子，落在喻辞身上。那一瞬间喻辞几乎想转身逃跑——他太熟悉这种打量了，带着审视的、评估的、居高临下的目光，仿佛在掂量一件不合格的商品。
但出乎意料的是，段夫人只是向前一步，轻轻握住了他冰凉的手。
"好孩子。"她的声音温柔得像春日的溪水，"终于见到你了。"
喻辞猛地抬头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，"咔嗒"一声打开了他心里某个上了锁的抽屉。他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声音，只能笨拙地点点头。
"进来吧，外面凉。"段夫人拉着他的手往屋里走，仿佛没注意到他僵硬的步伐，"我炖了鸡汤，小辰说你喜欢辣的，我还特意加了点花椒。"
段静辰跟在后面，嘴角微微上扬。他看着母亲自然地接过喻辞的背包，看着喻辞不知所措地被按在餐桌前，看着那双总是藏着戒备的眼睛渐渐泛起水光。
餐厅的灯光很柔和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，还有喻辞最喜欢的那家卤味。段夫人盛了满满一碗鸡汤放在喻辞面前："先喝点汤暖暖胃，你看你瘦的。"
鸡汤澄澈金黄，上面飘着几粒枸杞和红枣。喻辞捧着碗，热气氤氲中，他看见段夫人温柔的笑脸和段静辰温柔的目光。
"谢谢......阿姨。"他小声说，声音有些发抖。
"别客气，就当自己家。"段夫人又给他夹了块卤牛肉，"小辰经常提起你，说你画画特别好。"
喻辞惊讶地看向段静辰，后者耳根微红，低头扒饭。
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。段夫人很会聊天，从艺术展聊到星座神话，时不时给喻辞添菜添汤。喻辞渐渐放松下来，甚至主动讲起清溪镇的孩子们如何喜欢他画的星空。
"对了，"段夫人突然想起什么，"小辰说你右脚扭伤了？我准备了药浴包，一会儿泡一泡。"
喻辞的筷子停在半空。他看向段静辰，那人正假装专心对付一块鱼，但通红的耳尖出卖了他。
饭后，段夫人坚持不让两人帮忙收拾，催他们去洗澡休息。段静辰带喻辞去了二楼客房，房间宽敞明亮，床头柜上摆着一盏星空投影灯——和天文台那台一模一样，只是小了一号。
这儿跟他寒假离开的时候一样，什么都没变。
"阿姨......"喻辞站在门口，声音有些哑，"她知道我们......"
"嗯。"段静辰从衣柜里拿出干净的睡衣，"她很早就知道了。"
喻辞接过睡衣，布料柔软舒适，是全新的。"她......不介意？"
段静辰摇摇头，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："她说，'那孩子让你笑容变多了'。"
浴室里热气蒸腾，喻辞坐在小板凳上，把受伤的右脚浸入药浴中。草药的清香弥漫开来，热水舒缓了肿胀的疼痛。门外传来段夫人轻柔的嗓音和段静辰低沉的应答，像一首安眠曲。
等他擦干头发回到客房时，发现床头多了一杯热牛奶和一盘小饼干。牛奶杯下压着一张纸条：【睡前喝，助眠。饼干是我自己烤的，希望你喜欢。——阿姨】
喻辞拿起饼干咬了一口，甜度刚好，带着淡淡的杏仁香。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，母亲也曾给他烤过饼干，只是烤焦了，苦得难以下咽。当时他假装吃得很开心，因为那是母亲第一次为他下厨。
门被轻轻敲响，段静辰探头进来："我能进来吗？"
喻辞点点头，迅速抹了下眼睛。段静辰假装没看见，走到床边坐下："药浴有用吗？"
"嗯，好多了。"喻辞把饼干递给他，"你妈妈烤的，很好吃。"
段静辰接过饼干，指尖相触的瞬间，他轻轻握住了喻辞的手，放在嘴巴亲吻："她很喜欢你。"
喻辞低下头，一滴水珠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不知是未干的头发还是别的什么。"为什么......"他声音哽咽，"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？"
"因为她是我妈妈。"段静辰轻声说，"而我是你的......"
话没说完，楼下突然传来门铃声。段静辰皱眉："这么晚了，谁会来？"
段夫人的脚步声匆匆穿过客厅，接着是开门声和一个低沉的男声："临时手术取消了，我回来拿份资料......这是谁的鞋？"
喻辞的身体瞬间绷紧——是段父的声音。
段静辰迅速站起来："我去看看。"他捏了捏喻辞的手，"别担心，就在这待着。"
门外的对话声隐约传来：
"......同学？什么同学？"
"就是喻辞，我之前跟您提过......"
"胡闹！你怎么能随便带人回家？还是个......"
脚步声逼近，客房的门突然被推开。段父站在门口，白大褂还没来得及脱，身上带着消毒水的气味。他的目光如手术刀般锐利，从喻辞湿漉漉的头发扫到床头的牛奶杯，最后定格在那枚星星耳钉上。
空气凝固了。
"爸......"段静辰挡在喻辞面前。
"段医生。"喻辞突然站起来，右脚传来的疼痛让他皱了皱眉，"打扰了，我这就......"
"坐下。"段父打断他，声音冷硬，"你的脚不想要了？"
喻辞僵在原地。段父大步走过来，在他面前蹲下，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右脚踝检查。医生的手指精准地按压在肿胀处，喻辞疼得倒吸一口冷气。
段静辰瞳孔猛的一缩，立马就想过去护住喻辞。
"软组织挫伤，没及时处理。"段父站起身，语气依然严厉，但眼神缓和了些，"明天去医院拍个片子。"
说完，他转身走出房间，丢下一句："小辰，来书房。"
段静辰担忧地看了喻辞一眼，向喻辞做口型h我很快回来'，然后跟着父亲离开了。房间里突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喻辞剧烈的心跳声。他慢慢坐回床上，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门再次被推开。段夫人端着水果走进来，脸上带着安抚的微笑："别担心，他就是这样，刀子嘴豆腐心。"
喻辞勉强扯了扯嘴角："阿姨，我还是......"
"别说傻话。"段夫人把水果放在床头，"来，吃点葡萄，很甜的。"
葡萄确实很甜，但喻辞食不知味。他听着楼上书房隐约的争执声，每一秒都像被拉长成一个世纪。
终于，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。段静辰走进房间，脸色有些苍白，但眼睛亮得惊人："解决了。"
喻辞不敢问"解决"是什么意思。段夫人体贴地退出房间，轻轻带上门。
"我爸说......"段静辰在床边坐下，握住喻辞冰凉的手，"你可以住到脚伤好了再走。"
喻辞猛地抬头："就这样？"
"嗯。"段静辰的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，"他还说......"声音突然低了下去，"还说让你明天去他医院检查，费用他出。"
喻辞的眼眶又热了起来。他低下头，看见两人交握的手，一个带着颜料的痕迹，一个留着钢笔的墨渍，却意外地契合。
"睡吧，我陪你。"段静辰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，"明天我带你去医院，然后回学校。江临说同学们都很想你。"
窗外，一轮明月悄然升起，清辉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。喻辞听着段静辰平稳的心跳，闻着被褥上阳光的味道，第一次觉得"家"这个字不再遥不可及。
而在三楼的书房里，段父站在窗前，手里拿着儿子刚刚交给他的JQ大学交换生申请表。表格的"申请理由"一栏，段静辰只写了一句话：
【我想带一个人去看真正的英仙座流星雨，他画了太多虚假的星空，值得看看真的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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