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初刻,林府角门的铜环便被叩得山响。八抬大轿抬着各地送来的贺礼鱼贯而入,抬轿的小厮皆着月白短打,衣襟上绣着马林城特有的麦穗暗纹。前院海棠树用白幡银线缠绕,每片花瓣沾着晨露,在阳光下折射七彩光晕,宛如撒了满树碎钻。林月儿坐在镜前,任由紫玉为她插上九鸾金步摇,母亲捧着织金翟衣走近,指尖抚过银线白幡纹样:"这纹样还是你五岁时画的,说长大了要当马林城的月亮。"
巳时三刻,钟鼓齐鸣。林月儿扶着母亲踏上红毯,弟弟林西洲腰悬"忍冬剑",剑尖挑着绘有并蒂莲的走马灯,林婉儿捧着金钗锦盒,帕角露出半片麦穗纹暗绣。忽闻身后传来瓷器碎裂声,阿宁捧着茶盘跪倒在地,琥珀色茶水泼湿了林月儿的翟衣下摆。
"奴婢该死!"阿宁声音发颤,却在抬头时与甘子言交换了个眼色。林月儿盯着她鬓角的淡疤,指尖抚过翟衣上的秘银箔——那是防毒的第一道屏障。
"不妨事,"林月儿轻笑,任由紫玉替她擦拭裙摆,"及笄礼穿湿裙不吉利,劳你去内室取我的备用翟衣。"阿宁一愣,慌忙应下,转身时袖中掉出个纸团。林西洲眼疾手快捡起来,展开竟是用马林城暗语写的"毒已下"。
甘子言见状立刻上前,温雅笑道:"林小姐受惊了,子言备了西域进贡的......"
"甘公子稍候,"林月儿截断他的话,转身望向阿宁,"你方才掉的是什么?"阿宁脸色惨白,支吾道:"没、没什么......"林西洲将纸团递给父亲,林尚书扫过暗语,眼神骤冷:"马林城暗语竟被内贼盗用,来人,将这丫头拿下!"
阿宁突然推开府卫想逃,却被林西洲伸剑鞘绊倒。林月儿蹲下身,指尖捏起她发间金步摇上的珍珠:"这珍珠里藏着烂银散,对吗?去年你就是用这招,害我在赏花宴上浑身生疮。"珍珠在她掌心碎成粉末,露出里面的青黑色毒粉。
甘子言强作镇定:"林小姐莫要牵连无辜......"
"无辜?"林月儿站起身,翟衣上的银线在阳光下泛着冷光,"阿宁房里搜出的番邦金器、与你的密信,还有她鞋底的番邦文字——这些也是无辜?"陈嬷嬷适时捧出木箱,里面的证物让宾客哗然。
阿宁见势不妙,突然扑向林月儿,指甲缝里露出毒粉。林西洲一剑鞘敲在她手腕上,毒粉撒在地上竟冒出青烟。
申时初,阿宁被拖走时,甘子言的袖中突然滑出个香囊——正是昨夜他让阿宁送给林月儿的"避毒香"。林月儿捡起香囊,里面掉出张纸条,纸上字迹赫然是:"及笄礼借阿宁之手除林月儿,夺白幡调令"。
"甘公子还有什么可说?"林尚书的声音冷如冰霜。甘子言望着林月儿右眼角的美人痣,喉间发紧——这颗本该在前世被他用药水褪去的痣,此刻却如淬毒的朱砂,刺得他眼底生疼。他强撑着笑道:"这、这定是栽赃......"
"栽赃?"林月儿晃了晃手中的密令,"你派阿宁在我茶盏下朱砂毒,又让她用毒针藏于翟衣,以为我毫无防备?"她转身望向白幡,银线在风中轻轻扬起,"可惜你不知道,马林城的及笄礼白幡,每道银线都是验毒的秘器。"
甘子言这才惊觉,林月儿走过的红毯上,被茶水泼湿的地方竟泛着幽蓝光芒——那是毒粉与银线发生的反应。他后退半步,撞上身后的银甲卫,终于明白自己早已落入圈套。
当林月儿踏上银桥,三十六名银甲卫的佩剑折射出冷冽光芒,甘子言的目光忽然被她翟衣下摆的暗纹勾住——那是他前世亲手为她设计的纹样,彼时他笑着说"如月照江,岁岁长明",实则每道波纹里都藏着窃取马林城布防的暗号。此刻纹样在阳光下显露出银线底色,如同一把把悬在他头顶的刀。
"甘公子在看什么?"温怜的银铃突然在身后响起,吓得他浑身一颤。她晃了晃手中的蜜渍梅子,胭脂色的果肉里隐约可见马林城地图的轮廓:"这梅子酿的时候,我特意加了点'料'——就像甘公子送给月儿的'礼物',表面越甜,里面越毒。"
甘子言勉强扯出笑,余光瞥见阿宁被押往角门时,腕间的翡翠镯突然裂开。那是他去年送的"心腹之礼",镯中藏着能号令番邦暗卫的哨音机关。林月儿却早让温怜在昨夜用假镯调包,此刻裂开的镯子里,只滚出半片写着"陷阱"的纸条。
"原来甘公子送我的镯子,是给阿宁的信号?"林月儿不知何时走到他身侧,美人痣在睫毛投下的阴影里若隐若现,"可惜阿宁没告诉你,这镯子上个月就被我换成了赝品。你听——"她轻轻叩击自己腕间的真镯,发出与阿宁那只截然不同的清越声响,"真正的马林城翡翠,敲起来该是这样的音色。"
甘子言的冷汗浸透了内衬,他忽然想起坊间传闻:马林城女眷皆善辨金石之声,可凭音色断真伪。原来从他送出镯子的那一刻起,便已落入她的算计。而他引以为傲的"步步为营",在她眼里不过是孩童过家家般的把戏。
"及笄礼结束后,甘公子不妨去大牢里,慢慢回想这些细节。"林月儿转身时,九鸾步摇的流苏扫过他手背,带着冰绡般的凉意,"对了,忘了告诉你——你藏在我房中的密道图纸,今早已经被我换成了厨房的腌菜坛子地图。"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小厮的呼喊:"老爷!库房的腌菜坛子被翻乱了,地上画满奇怪的线......"林尚书无奈扶额,宾客中爆发出一阵轻笑。甘子言望着林月儿的背影,只觉喉头腥甜——他机关算尽,却终究是棋差一着,输在了这个曾被他视为"砧板鱼肉"的少女手里。
及笄礼继续进行时,阿宁的哭喊声渐渐消失在角门外。林月儿望着手中的金钗,簪头凤凰的眼睛正对着甘子言惨白的脸,忽然轻笑——先除阿宁,再诛甘子言,这盘棋,她早已算到每一步。而他所谓的道貌岸然,不过是她复仇乐章里,第一个走调的音符。
银桥上,林月儿接过婉儿递来的金钗,簪头凤凰的眼睛突然转向甘子言的方向,仿佛在凝视猎物。这一段未被察觉的暗流,终将成为他狱中回忆里,最刺骨的悔意——原来从重生那日起,她的每一步笑靥如花,都是为他量身定制的牢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