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本小说网 > 古代小说 > 国师的小幼帝
本书标签: 古代 

香烬疑,桃花证

国师的小幼帝

御花园的桃花落了又开,转眼已过半月。春风卷着新落的花瓣掠过青石板路,恍惚间竟让人忘了,半月前这里还飘着江南盐案的血腥味——李宏被抓时,早樱刚谢,如今晚桃开得正盛,浓烈的艳色里,却藏着李新柔让人埋在树根下的三封密信灰烬。

  李宏被抓后,太后母家的信便没断过。黄绸封皮的信笺裹在糕点盒子里、藏在送洗衣物中,甚至有回由个梳双丫髻的小宫女偷偷塞到柔仙宫门口。信里翻来覆去无非是“念及骨肉亲情”“求太后垂怜”,却没人敢提李宏府中搜出的那箱桃花源旧银。李新柔看着那些信,只让晴儿回一句“后宫不得干政”,夜里却对着烛火愣神,指尖划过信上“李氏宗族”四个字,忽然想起二十年前,兄长李嵩就是用这样的信笺,汇报“桃花源已清剿干净”的消息。最终,她还是让宫女把信烧了,灰烬混着桃花瓣埋进土里,倒像是给那些见不得光的往事,立了座无字碑。

  直到夜修竹下旨,免了李宏死罪,只将他贬为庶民放逐岭南,李新柔才对着铜镜里初现的白发,轻轻叹了口气。她知道,这已是最大的体面。岭南烟瘴之地,虫蛇遍地,对养尊处优的李宏而言与死无异,却终究没让李氏一族在朝堂上彻底抬不起头——更重要的是,李宏嘴里那些关于“玄武门守兵与桃花源旧银”的秘密,能永远烂在岭南的泥里。

  柔仙宫内熏香袅袅,是特意换的安息香,据说能压惊。李新柔斜倚在贵妃榻上,榻边矮几上摆着盘刚剥好的荔枝,莹白的果肉透着水润的光,像极了当年从桃花源掳来的那个玉雕荔枝。她指尖捻着一串紫檀佛珠,珠子被摩挲得温润发亮,这串珠子是先帝病重时,项渊送来的“开光法器”,后来才知里面藏着半张桃花源地图。不知何时起,她竟也开始信这些了。

  从前的李新柔,是不信佛神的。她是将门之女,嫁给先帝时,信奉的是“刀剑能定天下”。可后来看着先帝咳得越来越重,太医院的方子换了一张又一张,名贵药材流水般送进养心殿,却只换来他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“项渊不可信”,她便开始在佛前长跪。初一十五去慈安寺进香,宫里设了佛堂,每日晨昏捻着佛珠念经文,求的却不只是先帝安康、修竹平安——她求的是那些血债,能永远被檀香盖住。

  殿门被轻轻推开,夜修竹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他穿着明黄色的常服,袖口绣着暗纹龙形,刚从御书房过来,眉宇间还带着批阅奏折的疲惫,手里捏着的江南赈灾账册,边角已被指尖磨得起毛。

  李新柔没等他请安,便微微抬了抬眼:“坐吧。”

  夜修竹依言在锦凳上坐下,锦凳上的缠枝莲纹样,让他想起小时候母亲抱着他看的那幅《桃花源图》。他刚想开口问安,李新柔已先开了口,声音被香雾裹着,显得有些缥缈:“修竹,你要记住,尚炫烨是项渊的弟子。”

  夜修竹握着袖摆的手微微一紧,账册上“尚炫烨核查”的朱印,忽然变得刺眼。

  “项渊是害死你父皇的罪人。”李新柔闭着眼,佛珠在指尖转得沉稳,“他留在你身边,未必安着好心。前日哀家让晴儿查过,尚炫烨每月十五,都会去城郊桃林烧纸——你说他在祭谁?”

  夜修竹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可他帮朕处理了盐商案,还提出了军饷的法子……北疆的粮草,总算能按时送过去了。儿臣已让人盯着他的动向,他与兵部、户部的往来文书,都会先送一份到御书房。”

  “那是他在收买人心。”李新柔猛地掀开眼皮坐起来,凤钗上的珍珠流苏划出细碎的光,“当年桃花源的事,项渊就是这样,先帮你父皇整肃吏治,赢得信任后才动手的!尚炫烨从小跟着他,项渊的手段,他能学到几分?你可知他师傅项渊为何被囚?他私藏了桃花源的《天工秘录》,据说能造足以颠覆江山的机关!”

  “母后,朕一定会彻查桃花源旧案。”夜修竹猛地站起来,龙纹常服扫过地面带起微风,“但朕是皇帝,不能凭猜测定人罪过!律法在前,证据为凭。尚国师虽性子冷淡,却从未在国事上有过半分私心。江南盐案能水落石出,他冒死从李宏府中搜出账册,功不可没——那账册里,还记着李嵩当年从桃花源分走的三箱金银。”

  李新柔的脸色霎时白了,捏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收紧,紫檀珠子硌得掌心生疼。她没想到夜修竹竟已查到李嵩头上,嘴唇动了动,声音却有些发虚:“哀家倒觉得,他是借着你的信任,一步步插手朝政!你忘了他是怎么进的宫?先帝临终前特意嘱咐‘项渊党羽需严查’,你如今却把他当成心腹,就不怕重蹈覆辙?”

  夜修竹垂下眼帘,看着膝头的明黄布料,殿内的安息香突然变得有些呛人。“儿臣知道母后忧心。”他缓缓抬起头,语气里带着坚持,“但尚国师是可用之才。儿臣登基不久,朝堂暗流涌动,老臣们各有心思,新臣难当大任。若因猜忌错失良才,才是真的对不起天下百姓。儿臣已让刑部暗中核查他的身世,若真与旧案有关,绝不姑息。”

  “天下百姓?”李新柔坐直身子,珠翠碰撞的声响里带着痛心,“在你心里,哀家说的话,还不如一个外人的行事重要?你可知宫外都在传什么?说新帝被国师迷了心窍,连太后的颜面都不顾了!”

  夜修竹对着李新柔深深一揖,明黄衣摆铺在地上像一朵盛开的花:“儿臣不敢忘母后养育之恩,更不敢不顾皇家颜面。但尚国师是可用之才,儿臣不能因流言蜚语就疏远他。若母后实在忧心,儿臣日后与他议事,定会让陈公公旁听,绝不让他有机会越权。”

  李新柔看着他挺直的脊背,那背影里的坚定让她觉得陌生。这孩子长大了,不再是那个会抱着她脖子撒娇的小太子了。可尚炫烨那双眼,总让她想起桃花源那个拼死护着孩子的妇人,冷静得像淬了毒的冰。

  沉默半晌,她终是叹了口气,声音疲惫:“罢了,你如今是皇帝,自有你的考量。只是哀家得提醒你,这深宫之中,人心隔肚皮。今日对你笑的,明日未必不会给你递刀。别太轻易信了谁。”

  夜修竹应了声“儿臣记下了”,心里却清楚,有些东西从他坚持启用尚炫烨的那一刻起,就已经变了。从前母子间无话不谈的亲密,像被香雾隔开,看不见,却真实存在。

  李新柔摆了摆手,声音轻得像羽毛:“你先回去吧。”她没有办法再干涉太多了,从先帝驾崩起,“后宫不得干政”就是她的保全之道。她能做的,只是在佛前多烧一炷香,祈祷那些埋在桃花树下的秘密,永远别被挖出来。

  夜修竹走到殿门口时,回头看了一眼。李新柔又闭上了眼,佛珠重新转动,檀香缭绕中,她的侧脸显得模糊。他轻轻带上门,廊下的风卷着梧桐叶打转,像在追逐什么看不见的东西。

  刚转过抄手游廊,便见尚炫烨立在月洞门旁,玄色朝服的衣摆在风中微扬。他手里捏着一卷文书,见了夜修竹,微微颔首:“陛下。”

  夜修竹脚步一顿,想起方才母后的话,喉间发紧:“国师为何在此等候?”

  “江南水灾的赈灾粮款已核算清楚,其中有三万石粮,是从李嵩的庄园调运的,想呈给陛下过目。”尚炫烨将文书递过来,目光在他脸上一扫,“陛下似有心事?”

  夜修竹接过文书,指尖触到纸页上的墨迹,忽然抬头问:“国师,你……十岁那年,身在何处?”

  尚炫烨的眼神几不可察地暗了暗,随即恢复平静:“臣自幼孤苦,流浪四方,记不清了。”他顿了顿,反问,“陛下是查到了什么?”

  “朕不是信流言。”夜修竹攥紧文书,“只是有些事关乎先帝,关乎太多人命,朕不得不慎。这三万石粮,李嵩为何肯轻易交出?”

  “因为粮窖里藏着不该藏的东西。”尚炫烨的声音听不出情绪,“臣让人在粮窖底层,发现了二十具骸骨,看衣着,像是桃花源的村民。李嵩怕事情败露,自然愿意用粮食换太平。”

  夜修竹的指尖猛地一颤,文书差点脱手。他展开纸页,密密麻麻的数字间,尚炫烨用朱笔标注着“骸骨已移交刑部,待验明身份”。

  “辛苦国师了。”他指尖划过批注,“就按你说的办,明日早朝,朕便下旨彻查李嵩。”

  尚炫烨应了声“遵旨”,转身欲走,却被夜修竹叫住。

  “国师,”夜修竹望着他的背影,“母后她……年纪大了,有些事看得重,若有言语不当之处,还望国师海涵。”

  尚炫烨脚步未停,只淡淡道:“太后是陛下的母后,臣不敢计较。”说罢,便消失在回廊尽头。袖中的桃花木牌,却被他捏得发烫——那二十具骸骨,是他用三年时间,一点点从李嵩的庄园里挖出来的,每一具身上,都带着桃花纹的玉佩。

  夜修竹站在原地,手里的文书渐渐被体温焐热。他知道,尚炫烨那句“不敢计较”里,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恨。

  而柔仙宫内,李新柔听着小太监回禀夜修竹与尚炫烨在廊下说话,捻着佛珠的手指猛地掐进掌心。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,像她心头那些说不出的忧虑。她对着窗外沉沉的暮色,低声呢喃:“夜华,你说这孩子,什么时候才能真正明白,这宫里的人,从来没有‘无辜’二字啊……”

  风吹过桃林,落瓣簌簌作响,像在应和她的话,又像在哭诉那些被掩埋的姓名。

上一章 慈母泪,帝王刀 国师的小幼帝最新章节 下一章 微服路,桃花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