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本小说网 > 原创短篇小说 > 棠辞录
本书标签: 原创短篇 

第七章

棠辞录

谢景辞抱着凌晚棠踏入军帐深处的暗室时,烛火忽明忽暗地映出墙上挂着的羊皮地图。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矮榻上,指尖掠过她腰间的纱布:“可还疼?”

“不疼。”凌晚棠晃了晃手里的羊皮卷,“阿史那延的字倒比你的好看些。”

谢景辞低笑一声,从案上取来一盏油灯,火光照得他眼底的沉郁愈发明显:“三日前传递布防图……”他忽然捏起桌上的一枚棋子,“那时你还在昏迷。”

凌晚棠望着他指间转动的棋子,忽然想起昏迷时隐约听见的争执声——是谢景辞在怒斥某位副将。她指尖轻轻按住他手背:“查过谁经手布防图了么?”

“除了军医和亲兵,只有……”谢景辞忽然顿住,目光落在她腕间的狼首珠串上,“那晚值守的亲卫里,有个叫阿木的,曾是突厥降卒。”

帐外传来更夫打四更的梆子声。凌晚棠试着起身,却被谢景辞按住肩膀:“伤口还在渗血。”他忽然从袖中取出块蜜饯塞进她嘴里,“先吃甜的,省得血腥味冲了脑子。”

她咬碎蜜饯,酸甜混着担忧在喉间漫开:“若真是阿木……”

“没有若是。”谢景辞猛地起身,甲胄上的狼首纹在火光中狰狞毕露,“天亮后便提审他。”他忽然俯身替她拢好披风。

凌晚棠望着他转身时紧握的剑柄,忽然拽住他一片衣角:“小心。”

谢景辞背影一顿,却未回头。油灯被他带起的风熄灭,暗室瞬间陷入黑暗。她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远,直到消失在帐外的风雪里,才摸出怀中的狼首银饰——背面刻着细小的突厥文,译过来竟是“挚友”。

寅时三刻,帐外忽然传来金属碰撞声。凌晚棠强撑着起身,刚掀开帐帘,便见谢景辞拎着浑身是血的阿木闯入,甲胄上溅着暗红的血渍。

“将军。”他声音冷得像冰,“人带来了。”

阿木被摔在地上时,怀中掉出半块突厥式样的玉佩。凌晚棠盯着玉佩上的狼首纹,忽然想起阿史那延腰间的配饰——竟是一模一样的形制。

“说,谁指使你的?”谢景辞的靴尖碾过他手腕,骨裂声让帐中亲兵忍不住别过脸。

“是……是突厥右贤王!”阿木颤抖着蜷缩成一团,“他说若不照做,就屠了我全家……”

谢景辞与凌晚棠对视一眼,同时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。她忽然想起阿史那延留下的地形图——右贤王的营帐,正标在红柳种植区附近。

“放他回去。”凌晚棠忽然开口,“带封信给右贤王,就说……”她指尖划过阿木的咽喉,“本将军的蜜饯茶,他喝不起。”

谢景辞挑眉,忽然拽过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:“不怕他再来?”

“怕什么?”凌晚棠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光,忽然轻笑出声,“你在,我便不怕。”

谢景辞的指尖在凌晚棠掌心一颤。

"将军这话..."他嗓音微哑,"是要末将赴汤蹈火的意思?"

凌晚棠抽回手,故意板起脸:"是让你看好阿木。"

阿木蜷缩在地上,惊恐地看着两人。谢景辞冷笑一声,拎起他的后领:"听见了?将军让你带封信。"

他忽然从案上抽出一张纸,蘸着阿木伤口的血写下几个大字——

"蜜饯有毒,静候佳音"

阿木抖如筛糠:"这、这是何意?"

"你只管送去。"谢景辞将信塞进他衣领,顺手扯下他腰间玉佩,"告诉右贤王,三日后午时,红柳林见。"

凌晚棠挑眉:"你打算..."

"钓鱼。"谢景辞擦净手上血迹,忽然俯身在她耳边道,"将军可愿陪我去赏红柳?"

他的气息灼热,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,却莫名让她心安。

"伤兵不宜远行。"她故意道。

谢景辞低笑,忽然打横将她抱起:"无妨,我抱将军去。"

帐外风雪已停,朝阳初升。凌晚棠望着他坚毅的侧脸,忽然觉得,这塞北的日出,似乎比京城的还要好看些。

三日后,红柳林。

凌晚棠隐在树后,看着谢景辞独自立于林间空地。他今日未着甲胄,一袭白衣胜雪,腰间却悬着那枚从阿木身上夺来的狼首玉佩。

远处传来马蹄声,右贤王带着亲卫疾驰而来。

"谢太师好胆识。"右贤王勒住缰绳,目光阴鸷,"竟敢独身赴约。"

谢景辞晃了晃玉佩:"贤王不是想要布防图吗?"

右贤王眯起眼:"条件?"

"退兵三十里。"谢景辞淡淡道,"换你全尸。"

右贤王暴怒,猛地抽出弯刀。就在此时,凌晚棠的箭矢破空而来,正中他手腕!

"杀!"埋伏的镇北军瞬间冲出,将突厥亲卫团团围住。

谢景辞缓步走向跌落的右贤王,剑尖挑起他的下巴:"现在,该说说你与周怀安的往来了。"

右贤王瞳孔骤缩:"你...你怎么知道?"

凌晚棠从树后走出,手中握着阿史那延留下的羊皮卷:"因为真正的盟友,从不会送狼首玉佩。"

她展开羊皮卷,露出背面用朱砂新添的一行小字——

"右贤王与周怀安密谋多年,欲借战乱谋反"

谢景辞剑光一闪,右贤王的首级滚落在地。他转身看向凌晚棠,忽然笑了:"将军,该回去喝蜜饯茶了。"

凌晚棠瞥了眼他掌心的血痕:"谢太师这手,怕是端不稳蜜饯茶。"

谢景辞低笑,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:"那便请将军亲自看着,末将的手稳不稳。"

凌晚棠猝不及防被他揽入怀中,鼻尖撞上他衣襟间的雪松香,混着未散的血腥气,莫名让人心跳加速。她下意识攥住他前襟:"放我下来!"

"不放。"他收紧手臂,大步穿过红柳林,"将军之前不是说,有我在便不怕?"

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,凌晚棠望着他下颌紧绷的线条,忽然想起阿史那延羊皮卷上的另一行小字——

"周怀安已派死士入营,目标或是将军"

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谢景辞的衣领:"周怀安的人......"

"我知道。"谢景辞脚步未停,声音却沉了下来,"所以从今日起,将军的蜜饯茶,须得我亲手验过。"

凌晚棠挑眉:"谢太师这是要监守自盗?"

他忽然低头,唇几乎贴上她耳尖:"是又如何?"

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垂,凌晚棠耳根发烫,正要反驳,却见前方军营升起三道红色狼烟——是紧急军情的信号。

谢景辞脸色骤变,抱着她疾奔回营。刚踏入中军大帐,亲卫便跪地急报:"京城八百里加急!周怀安昨夜伏诛,皇上下诏......"

"诏书呢?"凌晚棠挣扎着落地。

亲卫双手奉上明黄卷轴。她展开诏书,朱砂御印刺得眼睛生疼——

"查刑部尚书周怀安通敌叛国,即日凌迟。镇北将军凌晚棠平叛有功,赐婚太师谢景辞......"

后半截字迹模糊在视线里。凌晚棠攥着诏书的手指发白。

"将军。"谢景辞抬眸,眼底映着跳动的烛火,"可愿赏脸喝杯喜茶?"

凌晚棠盯着碗中晃动的蜜饯,忽然想起昏迷时那个漫长的梦——梦里有人一遍遍唤她名字,将温热的药汁渡进她唇间,苦得她直皱眉,却又在下一刻尝到舌尖化开的甜。

"谢景辞。"她接过茶碗,"你这算是......奉旨逼婚?"

他起身逼近,将她困在案几与胸膛之间:"不。"

碗中蜜饯沉浮,倒映着两人交叠的身影。

"是蓄谋已久。"

蜜饯茶在青瓷碗中微微晃动,凌晚棠的指尖贴着碗沿,能感受到谢景辞呼吸时带起的热气。她抬眸,正对上他眼底那片灼人的火光。

"蓄谋已久?"她故意将茶碗往后一撤,"从何时开始?"

谢景辞的掌心贴上她后腰,隔着衣料传来灼人的温度:"从乱葬岗那夜,你蒙着面纱给我喂药开始。"

帐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,亲卫在帘外高喊:"将军!突厥使团去而复返,阿史那延求见!"

凌晚棠手中的茶碗一斜,蜜饯茶泼在谢景辞雪白的衣襟上,晕开一片琥珀色。他纹丝未动,反而将她搂得更紧:"告诉他,将军在忙。"

"忙着喝喜茶?"帐外传来阿史那延带笑的声音,"某特地带了草原的合卺酒来贺。"

谢景辞脸色一沉,凌晚棠却突然将茶碗塞进他手里:"让他进来。"

阿史那延掀帘而入时,手中果然捧着个鎏金酒壶。他目光在两人紧贴的身影上停留片刻,忽然笑了:"看来某来得不巧。"

"很巧。"凌晚棠从谢景辞怀中挣出,顺手理了理衣襟,"正好问问右贤王的事。"

阿史那延将酒壶放在案几上:"右贤王的人头已挂在突厥王庭示众。"他取出个锦囊推给凌晚棠,"这是可汗给将军的新婚贺礼。"

谢景辞的剑鞘"啪"地压在锦囊上:"不必。"

"太师不妨看看再拒。"阿史那延意味深长地看向凌晚棠,"里面是周怀安与右贤王往来的密信原件,还有......"他压低声音,"将军母亲的身世文书。"

凌晚棠猛地站起身,伤口被牵扯得生疼。谢景辞一把扶住她,另一只手挑开锦囊——泛黄的纸张上,赫然盖着南楚王室的凤印。

"原来如此。"谢景辞忽然冷笑,"周怀安要杀你,不仅因为布防图。"

凌晚棠盯着文书上"南楚长公主"几个字,耳边嗡嗡作响。母亲临终前模糊的呓语突然清晰起来——那不是在说胡话,而是在用南楚语唤她的小名。

阿史那延起身告辞:"三日后我军将撤回漠北,愿草原与中原永息干戈。"他行至帐口又回头,"对了,那酒要两人共饮才甜。"

帐帘落下,凌晚棠的指尖抚过母亲的名讳:"所以你早就知道?"

"只知道周怀安怕你查南楚旧部的事。"谢景辞解开酒壶嗅了嗅,突然仰头灌了一口,而后扣住她的后颈吻上来。

甜辣的液体渡入喉间,凌晚棠揪住他的衣领,尝到他唇齿间比酒更灼人的温度。分开时,她喘息着瞪他:"你......"

"验毒。"他拇指擦过她湿润的唇角,眼底暗潮汹涌,"现在,该谈谈我们的婚事了,夫人。"

窗外,边塞的星空格外明亮。

她突然夺过酒壶饮尽剩余的酒,在谢景辞错愕的目光中拽住他的衣襟:"谢景辞,带我回京城。"

"回去做什么?"

"成亲。"她将母亲的身世文书塞进他前襟,"然后,去南楚故都看看。"

谢景辞低笑出声:"遵命,夫人。"

三日后,突厥大军拔营西撤,红柳林恢复寂静。

凌晚棠站在军帐外,望着谢景辞指挥亲卫收拾辎重。他白衣染尘,却依旧腰背挺直,像极了乱葬岗那夜初见时的模样。

“将军,该启程了。”谢景辞递来皮质护腕,指尖擦过她腕间旧疤,“到了京城,可不能再像在边塞这般随意。”

凌晚棠挑眉戴上护腕:“谢太师是怕我丢了你的脸面?”

“自然不是。”他忽然贴近她耳边,“是怕旁人觊觎我家夫人的飒爽英姿。”

马蹄声惊起栖鸟,一行人朝着京城方向疾驰。途经驿站休整时,凌晚棠在驿站后巷发现个卖糖画的摊子。糖浆在青石板上凝成凤凰模样。

“想要?”谢景辞不知何时站在身后。

随后推了推摊主,“让我给我家夫人来个最大的。”

凌晚棠看着他小心翼翼捧着糖画的模样,忽然轻笑出声:“谢太师拿剑的手,竟也能做这等精细活。”

“为夫人做的事,自然要亲手来。”他将糖画递到她唇边,眼底映着落日余晖,“尝尝?”

糖画甜得黏牙,凌晚棠却吃得格外认真。谢景辞忽然伸手替她擦掉嘴角的糖渍,指腹在她唇畔逗留片刻:“比蜜饯茶还甜。”

夜色渐深时,队伍在城郊驿站落脚。凌晚棠刚要歇下,忽闻帐外传来兵器相交声。她抄起案头长剑冲出去,正见谢景辞与三名黑衣人缠斗。他白衣翻飞间,左肋已渗出鲜血。

“小心!”凌晚棠挥剑砍断刺客退路。

刺客被制伏后,谢景辞按住她查看伤口的手:“不碍事,皮外伤。”

凌晚棠扯开他染血的中衣,看见伤口周围泛着青黑:“有毒!”

谢景辞却轻笑出声,从袖中掏出个小玉瓶:“早有准备。你瞧,这是你上次昏迷时我喂你的药。”

药汁混着血腥气入喉,凌晚棠忽然想起梦里那个喂药的人。

她攥紧他的手腕:“原来每次喂药,你都先试过?”

“夫人的药,自然要亲自验毒。”他指尖抚过她泛红的眼角,“就像那糖画,要看着你吃完才安心。”

子时三刻,驿站外传来更夫打更声。凌晚棠坐在烛火前替谢景辞包扎伤口,见他衣襟上的糖画渍已干成硬块,忽然伸手去撕:“明日换件衣裳吧。”

“别动。”他按住她的手,“留着。”

“留着做什么?”

“留着提醒自己,曾经有人嫌我手不稳,如今却要带我回京城成亲。”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,“凌晚棠,从乱葬岗到红柳林,我等这日很久了。”

窗外夜风拂过,吹得烛影摇曳。凌晚棠望着他眼中倒映的自己,忽然倾身吻住他唇角:“那以后你的蜜饯茶,我亲自煮。”

谢景辞眸色骤深,反客为主扣住她后颈加深这个吻。帐外传来亲卫刻意压低的咳嗽声,他却充耳不闻,直到她喘不过气才松开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轻笑:“夫人这是在验毒?”

“验你有没有说谎。”凌晚棠指尖摩挲着他胸前的玉佩,“蓄谋已久的事,可不许反悔。”

“绝不反悔。”他低头咬住她耳垂,“待回了京城,我要让全天下都知道,镇北将军是我谢景辞放在心尖上的人。”

上一章 第六章 棠辞录最新章节 下一章 第八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