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向阳数完第37个拒绝电话时，手心里的硬币已经捂得发烫。那是妹妹李晓雨存了整整五年的储钱罐，现在倒出来数了三遍，只剩下七块二毛。硬币边缘的齿痕深深印在他掌心，像是一道道无声的谴责。
六月的阳光毒辣地炙烤着二手市场的水泥地面，李向阳蹲在一辆生锈的三轮车架前，汗水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。车贩子叼着烟，用脚尖踢了踢车轮："三百八，少一分不卖。"这个数字在李向阳脑海里炸开——相当于他和妹妹半个月的饭钱。
"大学生要摆摊？"五金店的王叔从油腻的柜台后面抬起头，老花镜滑到鼻尖。他粗糙的手指在账本上摩挲着，那里记着李向阳父亲生前欠下的最后一笔修理费。钥匙"啪"地拍在玻璃柜台上，震得生锈的钉子弹跳起来，"这车你先骑走。"
李向阳抬头，看见后视镜上缠着的红绸带已经褪成了粉白色。那是王婶生前绑平安符用的，去年肺癌带走了她，现在这抹残红成了三轮车唯一的装饰。王叔别过脸去咳嗽，喉结在松弛的皮肤下滚动："月底还钱。"
出租屋的灯泡接触不良，在李晓雨撕课本时忽明忽暗。她的手指悬在《英语语法详解》扉页上颤抖，那里有全班第一的期末评语。"哥，我留了复印件。"她说着，却把脸埋进书页深吸一口气，油墨味混合着教室里的粉笔灰气息。辣椒酱在包装纸上晕开，她画出的星星轮廓歪歪扭扭，每颗星尖都指向一道被她反复背诵的数学公式。
煤炉腾起的青烟在十平米的房间里蛇行，兄妹俩的校服挂在斑驳的墙面上。李向阳用筷子搅动面糊的影子与妹妹埋头解题的影子交叠，在墙上映出倔强的剪影。窗外传来烧烤摊的喧哗，李晓雨的肚子发出抗议，她悄悄紧了紧勒着胃的腰带。
凌晨四点的批发市场像座冰窖。李向阳在冻肉堆里翻找最便宜的鸡架，冰碴划破了他的虎口。肉贩老赵把剁骨刀往案板上一插："读书人拿笔的手，握得稳锅铲吗？"他沉默地提起二十斤重的面粉袋，塑料袋在他指关节勒出苍白的月牙，冻伤的红肿处又开始发痒。
"星星煎饼"开张那天，城管的车像乌云般压过来。李晓雨扑向洒落的鸡蛋液时，听见自己校服撕裂的声音。她从车轮下抢回半本《五年高考》，油污在"等差数列"的章节上晕开，形状竟和哥哥昨天烫伤的手背一模一样。她跪在柏油路上，用袖口擦拭书页的动作，像在擦拭他们支离破碎的尊严。
雨夜收摊时，最后一位客人西装革履。他多放了张十元纸币在钱盒里："饼里吃出了钢笔墨水味。"李向阳抬头，看见马路对面写字楼的灯光勾勒出一个微笑的轮廓。三天后，项目经理带着合同来找他："我们缺个会算账的现场监理。"
月末结账那晚，李晓雨把硬币排成斐波那契数列。李向阳从面糊桶底摸出张泛油的纸条，王叔歪扭的字迹像爬行的蚂蚁："车钱不用还，给我闺女补课就行。"月光从棚顶的破洞漏进来，硬币堆突然泛起奇异的光泽，李晓雨惊呼："哥！像不像录取通知书上的烫金字？"
晨雾还未散尽时，三轮车已经穿过五个街区。李晓雨在后座背单词的声音与煎饼的滋滋声交织，李向阳的白衬衫被炉火熏出焦黄的云纹。他们经过王叔五金店时，看见王叔女儿正把新鲜的红绸带系在后视镜上。车铃惊起的麻雀群掠过大学钟楼，那指针正好指向七点三十分——第一节课开始的时间。
---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