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向阳发现妹妹藏在砂浆车里的那天,工地上一片嘈杂,探伤仪的尖锐蜂鸣声划破了空气,仿佛在为这混乱的场景拉响警报。他刚刚用粉笔在支护桩上写下复杂的剪力墙验算公式,转身的瞬间,就看到晓雨蜷缩在搅拌斗的角落里,安全帽下压着一本褪色的英语课本,书页被翻得卷了边。她的身影在灰暗的工地上显得格外渺小,仿佛随时会被尘土淹没。
“你疯了?这是工地!”李向阳的声音中带着愤怒和担忧,他一把拽出妹妹,却看到她怀里滚出半块黑板擦。那是从复读班教室里“借”来的,她用它蹭掉旧练习本上的答案,只为了能反复做题,直到把每一个知识点都刻进脑海。
项目经理的皮鞋声从基坑上方传来,那声音沉稳而有力,仿佛能踏碎一切。李向阳下意识地把晓雨推进钢筋加工棚,转身时,后腰猛地撞上了滚烫的弯箍机,一阵灼热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。安全员的手电光柱在昏暗的棚内扫过,映照出妹妹苍白的脸庞。她正用那双绑满胶布的手指,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笔一划地画着静力平衡方程,仿佛周围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。
“这是你妹?”项目经理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,他用伞尖挑起地上的粉笔痕迹,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,“悬臂梁弯矩图画得挺标准。”他的鳄鱼皮鞋毫不留情地碾过晓雨还没画完的公式,却在看到她校服内侧密密麻麻的微分方程时停住了。那些方程像是无声的呐喊,诉说着一个女孩对知识的渴望。
晓雨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每一声咳嗽都像是在撕扯着李向阳的心。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妹妹校裤口袋,指尖触到一张油渍斑斑的纸条。那是夜班餐馆的收据,上面的数字清晰地显示:过去三十天,她洗了2147个盘子,而这个数字,正好是哥哥被克扣的工资差额。那一刻,李向阳的眼前一片模糊,他仿佛看到了妹妹在餐馆里忙碌的身影,看到了她为了这个家付出的一切。
暴雨夜,老张的办公室昏暗而压抑,像一个冰冷的审讯室。李向阳盯着桌上被撕碎的工资单,那些碎片仿佛在嘲笑他的无力。工头老张坐在办公桌后,用计算器敲出刺耳的归零声,嘴里吐出的烟圈在空气中缓缓散开,撞上了墙上的《施工许可证》。他冷冷地说道:“带着你妹滚蛋!”
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,晓雨突然伸手按住了计算器。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:“您多扣了17.5吨钢筋损耗费。”所有人都愣住了,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凝固。晓雨从化肥书包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进货单,那是她白天在工地上偷偷收集的证据。她用李向阳教她的矩阵法重新计算损耗系数,开裂的指甲在纸上划过,留下一道道痕迹:“按配合比规范,HRB400螺纹钢的理论损耗率应该是1.8%,不是3%。”
项目经理的瞳孔在节能灯下猛地收缩,仿佛被什么刺痛了。他突然抓起晓雨那双满是冻疮的手,拇指摩挲着她虎口处的茧。那茧不是洗碗留下的,而是长期握笔磨出的硬痂,是她对知识的执着和对未来的渴望留下的痕迹。
第二天清晨,当第一缕阳光洒在工地上,李向阳在工具柜里发现了晓雨留下的饭盒。打开饭盒,十二个饺子整齐地排成斐波那契数列,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声的秩序。底下压着一张撕碎的餐馆工牌,那是她为了这个家付出的证明。饭盒盖上,用扎丝刻着一道证明题:“哥哥的梦想收敛于妹妹的未来。”每一个笔画都像是刻进了李向阳的心里,让他明白,这个妹妹,是他生命中最坚强的力量。
当他在三级配电箱后找到晓雨时,她正用安全帽接住从天而降的雨水,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,却掩盖不了她专注的神情。她正在默写《岳阳楼记》,每一个字都写得工整而有力,仿佛在用文字构建自己的未来。未拆封的《结构力学》教材躺在脚边,封条上盖着项目经理的私章——那是昨晚被塞进工棚门缝的,是他们对这个女孩的认可,也是对她未来的期待。
塔吊铃声突然大作,打破了清晨的宁静。李向阳抬头,看到项目经理站在十七层悬挑板上,手里高举着晓雨的微分方程草稿纸。暴雨如注,冲刷着楼体,那些算式在混凝土墙面上洇成蓝色的溪流,最终汇入他偷偷画在剪力墙上的受力分析图。这一刻,李向阳明白了,妹妹的努力,已经在无声中改变了他们的命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