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向阳蹲在烫手的楼板上绑扎钢筋时，后腰突然被什么东西硌着了。他摸出那本《建筑材料》的瞬间，四周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口哨声。
"哟，李大学士又上课呢？"瓦工老吴把砂浆桶往地上一墩，石灰粉扑簌簌落在摊开的书页上。他故意用沾满水泥浆的食指戳着配比表，"这写的啥？PO42.5？咱这只有母猪牌325！"
四周爆发的哄笑惊动了塔吊上的鸽子，李向阳默默把书塞回工具包。安全绳在混凝土柱上磨出的裂痕，像极了昨晚没解出来的结构力学题。
午休时分的工棚像个蒸笼。李向阳蹲在板房阴影里啃馒头，工友们的议论顺着汗臭味飘过来。
"你们看见他安全帽没？里面贴着鬼画符！"钢筋工大刘把啤酒瓶往铁皮床沿一磕，"我表弟在税务局坐办公室的，人家那才叫读书人！"
"要我说就是心野了。"开升降机的赵姐吐着瓜子皮，"上回给我闺女看作业，连个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利索。"
李向阳把最后一口馒头捏成紧实的团，塑料板床下压着张泛黄的演算纸。那是他用绑钢筋的扎丝折成的圆规画的几何图，铅笔印子已经快被汗水泡化了。
暴烈的阳光突然被阴影切断。老张叉着腿站在他面前，安全帽上的"监理"二字被刮得只剩半个"理"。工头粗糙的手指捏着张皱巴巴的纸，李向阳瞳孔猛地收缩——那是藏在搅拌机操作箱里的自考复习计划表。
"下个月主体封顶，"老张把纸片拍在滚烫的彩钢瓦上，"要是再让我逮到你看这些..."他抬脚碾过计划表，沾着沥青的鞋底在"每日学习6小时"的字样上搓出黑洞。
傍晚的余晖里，李向阳在三级配电箱后发现被撕碎的计划表。他用绝缘胶带把纸片一块块粘回安全帽内衬，那些裂痕正好横穿过"中国传媒大学"的校徽图案。
浇筑地下室底板那晚出了事。李向阳摸黑去拿振动棒时，发现工具箱里泡着本《建设工程法规》。精装封皮在泥水里胀成诡异的弧度，每页都粘着口香糖和烟灰。
"兄弟帮你加了点料！"大刘晃着手电筒从承重柱后转出来，光束故意扫过他发颤的手指，"读书人不是爱干净吗？怎么不擦擦？"
李向阳蹲下身，指甲抠进书脊渗出的泥浆里。去年冬天在旧书市场，他为这本绝版教材和书贩磨了半小时价，最后用三天午饭钱换来的。此刻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突然变得刺耳，像无数个声音在喊：你算什么东西？
暴雨毫无征兆地砸下来时，他正蜷在卸料平台下背重点。突然有双沾满泥浆的劳保鞋停在眼前，抬头看见项目经理的伞沿滴着水帘。
"这是你的？"对方晃了晃捡到的笔记，被雨水晕开的字迹间能看到工整的脚手架受力分析图。李向阳喉结动了动，安全帽里的碎纸片正扎着后脑勺结痂的伤口。
远处传来老张的吼叫："小李！过来清点支护桩！"他转身冲进雨幕的瞬间，瞥见项目经理把笔记塞进了公文包。安全反光条在雨夜里明明灭灭，像极了他偷偷充电的台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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