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砖地面吸饱了溶洞的阴冷,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浸水的棉絮上。青铜鼎冒出的青烟在暮色中扭曲成蛇形,鼎耳上那对红宝石蛇眼随着我的移动缓缓转动,瞳孔收缩成一条细线。
"请陛下移驾东暖阁。"
声音从祠堂的阴影里传来,语调恭敬,却像钝刀刮骨。七个傀儡从楹联后滑出,关节发出金线摩擦的声响,动作整齐得令人毛骨悚然。它们弯腰行礼时,后颈衣领下露出暗红色的符咒——和溶洞里那些傀儡一模一样。
左手按住腰间渗血的伤口,湿透的衣料黏在皮肤上,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。鼎身上的密文在夕阳下泛着暗光,那些笔画像是有生命般微微蠕动。
"李思明在哪?"
傀儡们同时抬头,嘴角扯出完全相同的弧度:"国师大人正在暖阁备茶。"它们的声音重叠在一起,最后一个字突然变成李思明特有的上扬尾音,像把钝刀突然捅进耳膜。
右手指尖触到鼎身的刹那,青铜突然变得滚烫。密文亮起血色的光,皮肤接触的地方灼烧出"丙辰"两个篆字。剧痛中仿佛有无数根针顺着血管往心脏里扎,耳边炸开瓷器碎裂的脆响——
二十年前的御书房在火焰中重组。年轻二十岁的赵敬宗捧着缠金线的夜光杯,杯中酒液泛着诡异的蓝紫色。龙椅上的先王面色灰败,右手却死死按着砚台暗格。
"陛下该服药了。"
幻象中的赵敬宗突然转头,腐烂的眼眶穿透二十年时光直直"看"着我。真实的剧痛从掌心炸开,鼎眼凹槽吸饱鲜血,整个祠堂的地砖开始波浪般起伏。七具傀儡齐声背诵桃树下的结拜誓言,却在最关键处变了调:
"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——"
"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——"
"弑君者昌——"
最后三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扎进太阳穴。左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,血腥味冲散了祠堂的霉味。傀儡们突然集体抬手,袖中金线织成李思明被铁链锁住的剪影,那根缺了小指的右手在虚空中抓挠。
"陆兄...墨锭..."
幻象与现实的夹缝里,这句走调的呼唤像根救命稻草。我猛地攥住腰间玉佩,溶洞里的密文在脑中闪回——李思明被轧到脚趾时的痛呼,去年上元节荒腔走板的《踏雪寻梅》,还有他总爱炫耀的松烟墨配方。
鼎中毒蛇突然暴起,紫雾喷出的瞬间,暗处飞来一道黑影。半块墨锭砸进鼎心,蓝色火焰"轰"地窜上房梁。火焰中浮现的密文不再是溶洞里的血书体,而是先王批奏折时特有的行楷:
【焚假则真现】
毒蛇红宝石眼睛炸裂的碎片悬浮在空中,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画面——赵敬宗往鸩酒里掺金粉,先王把真诏书塞进暗格,还有李思明咬断自己小指时溅在墙上的血点。
"墨有明矾!"
嘶吼声从祠堂西侧的暗门传来。真正的李思明拖着骨折的左腿扑进火光里,缺了小指的右手高举着另半块墨锭。他脸上交错着鞭痕和淤青,但眼睛亮得吓人,就像小时候我们偷喝御酒被抓包时装傻的模样。
傀儡们的金线突然全部绷断。它们僵硬地转身,关节发出木材爆裂的声响。李思明把墨锭狠狠砸向地面,蓝火顺着金线烧过去,七具傀儡在火焰中拼出最后一句密文:
【王权无符】
青铜鼎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鼎身密文一块块剥落。那些笔画在坠落过程中化作灰雀,叼着燃烧的碎纸片飞向祠堂横梁。其中一只停在我肩上,喙里衔着的纸片显出一行小字:
【丙辰年腊月初七,朕饮鸩酒,以焚诏为质换吾儿性命】
暗门通道突然传来铁靴踏地的轰鸣。李思明拽着我往祠堂后窗跑时,整面东墙"轰"地塌陷,烟尘中浮现出整队的金甲卫兵。他们胸前的护心镜上,全都刻着赵府的狼头标记。
"松烟墨遇明矾会爆燃..."李思明喘着粗气把窗栓踹开,缺指的手在窗框上留下血印,"那老东西把我关在墨库,反倒帮了大忙。"
最后一缕夕阳透过窗棂,照见他脖颈上暗红色的符咒正在褪色。远处传来弓弦绷紧的"咯吱"声,我抓住他胳膊往窗外跃去的瞬间,听见青铜鼎彻底崩裂的脆响。
无数灰雀乘着夜风腾空而起,它们翅膀下抖落的不是羽毛,而是燃烧的诏书碎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