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太庙密道的砖石缝里渗着千年积雪,阿纥宁每走一步,右眼角的血线便往下蔓延一分。裴砚临的头枕在她肩上,发间的银铃兰早已被血浸透,却仍有若有若无的香气,混着他身上沉水香与铁锈味,刺得她鼻腔发疼。顾沉砚举着松明火把走在前方,火光照亮石壁上斑驳的西戎文,每道刻痕里都嵌着风干的鹤羽。)
「这些是...」她踢到一具骸骨,胸骨处插着半支鹤首箭,箭羽上的白漆早已剥落,露出底下大盛的狼头徽记。顾沉砚顿了顿,火把照亮骸骨腕间银铃——与她母族巫女的降魔铃一模一样。「五十年前,大盛与西戎的『鹤狼之盟』,」他声音闷在石洞里,像被雪捂住的钟,「表面是和亲,实则是大盛皇帝想借白雀部巫女打开王陵,取里面的星陨铁铸剑。」
阿纥宁脚步踉跄,裴砚临的血顺着她衣襟滴在骸骨旁,竟在石面上洇出鹤形纹路。她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羊皮卷,上面画着与裴砚临剑鞘相同的断鹤纹,旁边批注:「双鹤交颈之日,便是狼噬鹤骨之时。」原来从始至终,他们都是棋盘上的鹤与狼,而执棋者,竟是坐在金銮殿上的那个人。
密道尽头是扇刻满烬火咒的石门,阿纥宁将焚鹤玉按在门心,玉片突然碎成齑粉,露出里面裴砚临少年时的虎牙——那是他十六岁替她拔蛀牙时,骗她说「留着当护身符」的乳牙。石门应声而开,扑面而来的不是寒气,是温热的雪烬气息,像裴砚临每次咳血前,呵在她颈间的呼吸。
「小心。」顾沉砚突然拽住她后领,一支淬毒的鹤喙箭擦着她耳畔钉进石壁,箭头绑着半片摄政王府的寒鸦羽。阿纥宁转头,看见阴影里站着个戴青铜鹤面的人,袖口露出的皮肤爬满咒文,正是当年屠杀白雀部的刽子手——「鹤刑者」。
「巫女大人别来无恙,」鹤面人摘下面具,露出左脸狰狞的鹤形烧伤,正是十年前被她用烬火咒毁掉半张脸的副将,「摄政王果然把你带来了。他没告诉你,当年白雀部的火,是当今陛下亲自下的令?而他......」那人突然咳出黑血,七窍冒烟倒地,死前指着裴砚临的方向,「是替陛下背了十年黑锅的......」
话未说完,人已化作飞灰。阿纥宁跪在裴砚临身边,发现他掌心的灼痕正在吸收鹤面人的骨灰,竟渐渐显出血字:「陛下想借你的血复活西戎先王,用星陨铁打造能控制巫女的骨剑......」她浑身发冷,终于明白为什么裴砚临总是阻止她接近王室,为什么他的每道命令里都藏着反向的保护。
石门内的王陵地宫亮如白昼,穹顶镶嵌的星陨铁正源源不断洒下银光,照见中央石台上躺着的西戎先王——他胸口插着的,正是裴砚临那柄鹤纹剑的另一半。阿纥宁的右眼突然剧痛,血泪滴在地面,竟勾勒出与裴砚临刺青相同的双鹤衔珠图。星陨铁应声震动,西戎先王的手指缓缓蜷起。
「不能让他复活......」裴砚临突然睁眼,指尖颤抖着抚上她血泪纵横的脸,「用雪烬咒...烧了星陨铁...代价是......」他剧烈咳嗽,黑血溅在她唇上,「是要你剜出右眼,以巫女灵魄为引...但我宁愿你瞎,也不愿你变成他们的活死人......」
阿纥宁摇头,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右眼眶:「十年前你替我挡了十二道咒,现在该我还债了。再说......」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,「你的鹤灯已经灭了,我的眼睛留着看谁呢?」顾沉砚别过脸,火把照亮他腰间银蟾佩——佩里藏着的,正是裴砚临暗中搜集的、陛下通敌西戎的密旨。
星陨铁的银光突然转为血红,西戎先王的眼缝渗出黑血。阿纥宁咬破舌尖,在掌心画下完整的双鹤纹,裴砚临的血与她的泪同时滴在纹路上,竟在地面烧出直通天际的火鹤。她听见太庙外传来钟鸣,冬至子时已到,而她的右眼正在火中化作灰烬,换来能焚尽星辰的雪烬之力。
「裴砚临,」她在火光中转身,看见他眼中倒映的火鹤,终于不再有隔阂,「下辈子别做鹤了,做块石头吧,这样我踩在脚下,就不会疼了。」他想笑,却咳出更多血,伸手想替她擦掉血泪,却只能抓住她垂落的发丝,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雪烬之火席卷地宫的刹那,阿纥宁听见顾沉砚的呐喊,听见裴砚临用西戎语说「我爱你」,听见自己银铃坠地的声响。星陨铁在火中爆裂,碎片扎进她左肩,却在触到裴砚临血液的瞬间,化作银铃兰的形状。她最后看见的,是裴砚临眼中亮起的光,像十年前那个雪夜,他第一次为她点亮鹤灯时的璀璨。
(三日后,西戎王庭旧址。)
顾沉砚跪在新堆的雪坟前,碑上刻着「裴砚临之墓」,却没有刻字。他往坟前洒了些银铃兰花瓣,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声。转头望去,只见阿纥宁穿着西戎巫女的赤袍,右眼蒙着鹤羽眼罩,腰间悬着重组的鹤纹剑——剑柄处嵌着星陨铁碎片,在阳光下闪着血光。
「陛下召你回京,」她的声音比雪还冷,「说摄政王遇刺身亡,要你速速查明真相。」顾沉砚注意到她左手缠着绷带,绷带缝隙里露出新的刺青——半只鹤与半匹狼,在腕间咬成死结。他忽然明白,雪烬咒不仅烧了星陨铁,也烧尽了她对白雀部与大盛的最后一丝幻想。
「那你呢?」他站起身,看见她身后跟着的黑影——是被雪烬咒复活的鹤面人残骸,此刻正以巫毒术为奴,「要回大盛报仇?」阿纥宁抬头望向承天门方向,左眼映着天边残阳,像永远不会熄灭的烬火。「不,」她说,「我要去卡玛泰姬,学能逆转生死的禁术。顾沉砚,你知道吗?」她忽然轻笑,笑声里带着碎玉般的锋利,「白雀部巫女的血,既能开墓,也能锁魂。只要我活着,裴砚临的鹤灯,就永远有重新点亮的可能。」
雪粒子又开始飘落,顾沉砚看着她骑马远去的背影,忽然想起卷宗里的另一段记载:「雪烬咒成时,巫女可化身为烬,与所爱之人魂契共生。」他摸了摸裴砚临墓前的银铃兰,发现花瓣上凝着水珠——不是雪,是泪。原来有些爱,即便烧成了灰,也会在雪地里,悄悄长出带刺的花。
(承天门上,大盛皇帝望着西陲方向的火光,握紧手中的鹤首剑。剑鞘上的断鹤纹突然渗出血珠,在他掌心汇成两个小字:「阿宁」。他猛地将剑掷向铜鹤,鹤喙被斩断的瞬间,千里之外的阿纥宁右眼眼罩渗出鲜血,在雪地上画出与断鹤 identical 的裂痕。)
有些故事,从鹤灯熄灭时开始,却要到双鹤骨殖成灰时,才能写完最后一笔。而雪地里的脚印会被新雪覆盖,但血与泪烙下的痕,永远会在某个冬至的深夜,随着铜鹤振翅的声响,重新在冰层下,开出带刺的银铃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