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夏的工作室位于城市东北角的一个老厂房区,出租车在狭窄的巷子里拐来拐去,最后停在一栋红砖建筑前。许明真按照地址爬上四楼,站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,突然感到一阵紧张。她今天穿了休闲裤和平底鞋,却依然觉得自己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。
门自己开了。林夏倚在门框上,穿着沾满颜料的工装裤和一件男式白背心,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。"终于来了。"她转身走进去,示意许明真跟上,"咖啡刚煮好。"
工作室比许明真想象的宽敞,但极其混乱——画布、颜料罐、各种奇奇怪怪的收集物(包括半打破旧的玩具火车和一堆彩色玻璃碎片)散落在各处。唯一整洁的角落摆着咖啡器具,旁边是一台老式唱片机,正播放着爵士乐。
"坐那儿。"林夏指了指一张覆盖着报纸的椅子,然后递给她一杯黑咖啡,"不加糖,对吧?"
许明真点头接过,小心地移开报纸坐下。她的目光被墙上钉着的一系列小幅水彩画吸引——都是城市角落的速写,但每个场景中都隐藏着一个模糊的人影,像是观察者又像是幽灵。
"喜欢吗?"林夏顺着她的视线问道,"我的'都市幽灵'系列。"
许明真走近细看:"为什么要把人影画得这么模糊?"
"因为他们都是同一个人。"林夏站到她身边,手指轻轻划过画纸,"十二岁的我。想象如果我没离开家,会在哪些地方出现。"
这句话像一把小刀刺入许明真心口。她转头看向林夏,发现艺术家的侧脸在午后阳光中显得异常脆弱,那颗泪痣仿佛真的承载着无尽的悲伤。
"素描本带了吗?"林夏突然转向她,表情又恢复了平常的戏谑。
许明真从包里取出那本旧素描本,突然感到一阵羞耻:"只是大学时随便画的..."
林夏接过本子,认真地一页页翻看。她的表情逐渐变得专注,甚至带着某种许明真读不懂的渴望。"你很有天赋。"她最终说道,声音异常严肃,"为什么要放弃?"
这个问题太直接,许明真措手不及。"我没有放弃,只是...选择了另一条路。策展同样重要。"
"当然重要。"林夏合上本子,"但不一样。"她走向工作室中央的一块空白画布,"看,策展人是这样的——"她用画笔在画布边缘画了一个精致的方框,"完美,精确,把所有东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。"
然后她突然将一整罐红色颜料泼在画布中央,溅出的颜料甚至飞到了许明真的裤脚上。"而艺术家是这样的。"她咧嘴一笑,"混乱,不可控,但...活着。"
许明真看着自己被染红的裤脚,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愤怒:"你以为只有打破规则才是艺术?只有混乱才真实?"她走向画布,拿起一支细笔,在红色泼溅中勾勒出精细的藤蔓花纹,"秩序本身也可以是美的,林夏。"
林夏盯着她添加的纹样,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:"哇哦,策展人反击了。"她靠近许明真,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水味,"所以问题来了——你到底是害怕破坏规则,还是害怕面对真正的自己?"
许明真的手停在半空。这个问题像一面镜子,突然照出了她这些年所有的逃避——逃避创作的风险,逃避失败的可能,逃避那种林夏每天都在经历的、赤裸裸的自我暴露。
"我不知道。"她最终诚实地说。
林夏似乎没料到这个回答。她后退一步,表情柔和下来:"至少你诚实。"她转身走向咖啡机,"再来一杯?然后我们可以聊聊上海的演讲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