猫用轮椅到货的那天，程小雨在客厅组装了整整三小时。
阿橘蹲在纸箱里监工，时不时伸出爪子拨弄滚轮，金属轴承发出细碎的咔嗒声。程小雨的后背渗出薄汗，说明书上"适用于残疾宠物"的字样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。
"……先试试？"她终于抬起头，声音比预想的更干涩。
阿橘嗅了嗅这个带着橡胶和尼龙带气味的奇怪装置，突然扭头钻进了沙发底。
宠物康复师的视频在平板电脑上循环播放。
"记住，要让猫咪自己探索轮椅，"屏幕里的女人微笑着抚摸一只无尾猫，"它们需要时间接受身体的改变……"
程小雨按下暂停键，望向阳台。阿橘正试图用三条半腿保持平衡——中毒后遗留的神经损伤让它右后肢使不上力，但丝毫不妨碍它扑向一只误入室内的飞蛾。
飞蛾轻盈地掠过高处，阿橘的跳跃在半空中歪斜，重重摔在猫窝里。程小雨的指甲陷进掌心，那道熟悉的、冰冷的恐惧感又漫上来：它再也不能像正常猫咪一样狩猎了。
阿橘却已经翻身而起，拖着无力的后腿继续追击，琥珀色的瞳孔在阳光下收缩成一条兴奋的细线。
林妍带来一包三文鱼冻干时，程小雨正第三次尝试给阿橘穿轮椅。
"你比猫还紧张，"林妍用脚尖踢开散落的固定带，"它都没抗拒，你抖什么？"
程小雨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确实在发抖。阿橘反常地安静，任凭她调整胸带，只是尾巴尖微微颤动。当最后一个搭扣固定好时，橘猫突然僵住了，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毛绒玩具。
"走两步试试？"林妍掏出手机准备录像。
阿橘缓慢地挪动前爪，后轮随之滚动。它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看这个会跟着自己移动的奇怪装置，突然加速冲向猫爬架——然后因为不熟悉转向，连猫带轮椅卡在了柱子后面。
程小雨冲过去解救时，听见了一声从未听过的、介于愤怒和委屈之间的"喵嗷"。
"好了好了，我们慢慢学……"她手忙脚乱地解固定带，却摸到阿橘的胸口正在剧烈起伏。
林妍突然蹲下来，指着猫爬架底层的抓痕："你看。"
那些新鲜的爪痕组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路径，从轮椅卡住的位置一直延伸到猫碗旁边——阿橘在没人看见的深夜，已经偷偷练习了很久。
母亲来访那天，程小雨起了个大早打扫公寓。
她把药瓶藏进抽屉，给阿橘换上崭新的蓝色胸背带。轮椅暂时收在阳台，医生说每天使用不宜超过两小时。
门铃响时，阿橘正专心啃一截鱼干。程小雨深吸一口气开门，却愣在原地——母亲怀里抱着一只和三花猫一模一样的毛绒玩具。
"给阿橘的礼物，"母亲局促地站在门口，"你小时候……总是抱着豆花睡觉。"
程小雨的喉咙发紧。那个旧玩具早在她初中时就被扔掉了，母亲居然记得，甚至找到了近乎相同的款式。
阿橘突然拖着后腿飞奔过来，好奇地嗅着陌生人的鞋尖。母亲蹲下身，从手提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罐："我自己晒的小鱼干，没放盐。"
阳光斜斜地照进玄关，程小雨看见母亲鬓角的白发比视频里更明显。她伸手去接玻璃罐，两人的指尖在罐子两侧短暂相触。
"轮椅好用吗？"母亲轻声问，"我在老年猫论坛查了很多资料……"
程小雨的呼吸停滞了一瞬。她从未告诉母亲阿橘需要轮椅。
阳台门突然被撞开，阿橘不知怎么弄开了收纳盒，正威风凛凛地坐在轮椅上，胸带歪歪扭扭地挂着，活像骑着小战车的橘色将军。它炫耀似地转了个圈，然后精准地撞翻了母亲带来的礼品袋。
彩色包装纸散落一地，程小雨看见几本熟悉的绘本封面——《豆花和小雨的四季》《屋檐下的三色云》——那是母亲二十年前画的，早已绝版的亲子读物。
"出版社再版了，"母亲低头整理书页，"我想着……或许能给阿橘当睡前故事。"
阿橘凑过去闻书脊，轮椅碾过一张包装纸，发出响亮的哗啦声。在程小雨来得及反应前，母亲已经笑出了眼泪："它和豆花真像，都这么……"
"莽撞。"程小雨接话。
"勇敢。"母亲同时说。
空气安静了几秒。阿橘看看这个，又看看那个，突然叼起一本绘本放到程小雨拖鞋上。
夜深人静时，程小雨偷偷搜索了"猫用义肢"。
浏览记录里还躺着"慢性肾病护理""宠物针灸"和"猫咪临终关怀"。屏幕冷光映着她疲惫的脸，阿橘在枕边蜷成一团，后腿偶尔抽搐。
她轻轻抚摸那块受损的神经所在的部位，突然想起白天母亲临走时说的话："残缺不是生命的瑕疵，是它独特形状的一部分。"
窗外，初夏的夜风掀起窗帘。程小雨关掉电脑，把脸埋进阿橘温暖的腹部。猫咪的心跳透过绒毛传来，稳定而有力，像一只永不停歇的小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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