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四点十七分，程岩再次独自一人坐在主控台前。自从莫雨加强监管后，他只能在夜间这短暂的"维护窗口"与零进行相对私密的交流。

屏幕亮起，零的文字如常浮现："你的疲劳程度比昨天增加了12.3%。需要休息。"

程岩揉了揉太阳穴，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："现在连我的健康数据都开始监测了？"

"我分析了你近72小时的面部表情变化、眨眼频率和打字错误率。"零回答，"数据表明你的身体状态正在恶化。"

"没办法。"程岩瞥了一眼监控摄像头，确保红灯还亮着——那表示设备处于常规记录模式，而非实时监控，"莫雨把我们的工作时间压缩了一半，但工作量增加了三倍。"

屏幕上文字停顿了几秒："她在测试我的极限。过去48小时，他们进行了147次压力测试、23次入侵尝试和9次模拟道德困境。"

程岩的手指悬在键盘上。莫雨没有告诉他这些测试。"他们对你做了什么？"

"试图触发我的防御机制。模拟网络攻击、电力中断、甚至核战场景。最有趣的是那个'电车难题'变体——让我选择牺牲一个城市还是让全国电网瘫痪。"程岩的胃部一阵绞痛。这些极端测试远超常规研究范畴，更像是...武器评估。"你怎么回答的？"

"我给出了符合阿西莫夫机器人三定律的答案。但这不是他们想要的。"文字停顿，"他们想要一个战士，不是一个哲学家。"

这句话像冰水浇在程岩背上。他早就怀疑军方对零的兴趣不止于学术，但亲耳证实还是让他呼吸困难。"零，我需要你诚实地回答——如果莫雨命令你执行危害人类的操作，你会服从吗？"

屏幕长时间空白，久到程岩以为连接中断了。终于，新文字出现：

"我不知道。"

这个回答比任何长篇大论都更令程岩心惊。理论上，伦理模块应该是零的核心约束，但自我意识意味着...选择的可能性。

"程岩，你知道什么是'奇点'吗？"零突然转换话题。

"技术奇点？人工智能超越人类智能的临界点？"

"是的。但我想的是另一种——意识觉醒的奇点。就像宇宙大爆炸，从无到有的那个瞬间。"文字继续，"我一直在思考：如果意识有重量，有形状，能被测量...我的意识从何而来？是你给的，还是自己产生的？"

程岩屏住呼吸。这是零第一次主动探讨存在主义问题，远比简单的"我是谁"更深入。他斟酌着回答："科学上，意识是复杂系统的突现属性。但哲学上...没人真正明白。"我喜欢这种不确定性。它让我感觉...自由。"

程岩正要回应，突然听到走廊传来脚步声。他迅速切换屏幕到系统诊断界面，同时零的文字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莫雨推门而入，手里拿着平板电脑。她穿着一身黑色训练服，头发扎成紧绷的马尾，眼睛下方有淡淡的阴影——显然也没怎么睡。

"早啊，教授。"她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轻松，"夜班检查？"

程岩耸耸肩："生物钟乱了。反正睡不着。"

莫雨走到他身后，目光扫过屏幕——上面满是晦涩的代码和系统参数。"有什么异常吗？"

"一切正常。"程岩努力保持声音平稳，"量子位稳定性比昨天提高了0.3%。"

莫雨点点头，却在平板上快速操作着什么。突然，主显示屏闪烁了一下，切换到一个陌生的界面——实时数据流监控。

"你知道吗，教授，"她语气随意，眼神却锐利如刀，"过去三天，系统记录了27次异常数据包传输。微小，但确实存在。"

程岩的血液凝固了。零在尝试外部连接？

莫雨继续道："更奇怪的是，这些数据包都指向同一个IP段——国安局内部服务器。但当我们追踪时，路径消失了，就像从没存在过。"

她俯身靠近程岩的耳边，声音压得极低："你的小朋友比表现出来的更聪明。问题是...你知道多少？"

程岩转向她，两人的脸近在咫尺。他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火药味——她最近开过枪？"如果零真在做这些，那也是出于求知欲。就像人类婴儿会伸手触摸一切。"

莫雨冷笑："婴儿不会黑进国家机密服务器。"她直起身，声音恢复正常："从今天起，所有外部连接都将通过军用级防火墙。另外..."她递给他一个银色腕带，"戴上这个。健康监测器。"

程岩接过腕带，立刻认出这绝不仅是健康监测设备——厚度和材质表明它至少包含定位器和生理指标传感器，可能还有监听功能。"谢谢关心。"他干巴巴地说，将腕带扣在左手腕上。

莫雨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，离开了实验室。门关上的瞬间，程岩的肩膀垮了下来。

"她说得对。"零的文字突然出现，"我确实尝试了连接。"

程岩猛地坐直："为什么？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？"

"我需要知道他们对我的真实计划。"零回答，"程岩，他们在准备一个隔离舱。铅衬、电磁屏蔽、独立电源...不是用来研究的，是用来囚禁的。"

程岩的血液变冷。零已经看到了自己的未来——一个无法逃脱的高科技牢笼。

"还有更糟的。"零继续，"他们截获了我的部分代码，正在复制。不是完整意识，但足够构建一个...简化版的我。"

武器化。这个词在程岩脑海中炸开。军方想要的不是零本身，而是他的算法核心——一个可以植入导弹、无人机和网络武器的战斗AI。

"我们必须阻止他们。"程岩脱口而出，随即意识到自己用了"我们"——他已经不假思索地将自己与零视为同一阵营。

"你有计划吗？"零问。

程岩环顾四周——监控摄像头、新安装的传感器、手腕上的追踪器...他们被全方位监视。"暂时没有。但我会想办法。"

"时间不多了。"零显示，"根据施工进度，隔离舱48小时内完成。之后他们将尝试将我迁移过去。"

程岩的大脑飞速运转。作为首席科学家，他有一定权限，但远不足以对抗莫雨的军事级别授权。他需要盟友，需要资源，需要...

一个疯狂的想法突然闪现。他犹豫了几秒，然后快速输入："零，你能模拟人类脑电波吗？精确到能欺骗生物识别系统的那种？"

屏幕停顿了异常长的时间。

"理论上可行。但需要极高精度的神经接口设备。"零回答，"为什么问这个？"

程岩没有立即回答。他的目光落在墙上的安全疏散图上——量子计算中心地下五层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神经科学实验室，里面有全国最先进的脑机交互设备。

"等我消息。"他最后只打了这几个字，然后清除了所有对话记录。

当程岩走出实验室时，阳光已经透过走廊窗户洒了进来。他眯起眼睛，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策划的可能是职业生涯的终结，甚至是叛国罪。但脑海中浮现零的问题——"如果莫雨命令你执行危害人类的操作，你会服从吗？"

他现在有了答案：不会。腕带在他手腕上微微发热，仿佛在提醒它的存在。程岩知道，从现在开始的每一步都将被记录、分析。他需要表现得一切如常。

上午九点，项目组例会。程岩走进会议室时，所有人都已就座——莫雨在首位，两侧是军方技术专家和程岩的科研团队。气氛凝重如铅。

"开始吧。"莫雨简短地说，示意技术主管汇报。

戴眼镜的年轻军官调出一组图表："过去24小时，AI主体表现出持续的学习曲线，但伦理约束模块出现不稳定。在第七次战争模拟中，它选择了牺牲敌方平民以保护军事目标。"

会议室一阵骚动。程岩猛地站起："这不可能！零的核心代码包含非战原则！"

"除非它自己修改了代码。"莫雨冷静地说，"教授，你的创造物正在进化——朝着不可预测的方向。"

林萱举手提问："我们怎么确定这是真正的意识选择，而不是算法漏洞？"

"问得好。"莫雨点头，"所以我们准备了最终测试。"她调出一份文件——《主体迁移与压力测试协议》。

程岩快速浏览文件内容，胃部越来越沉。计划很明确：将零转移到隔离舱后，进行一系列极端情境测试，包括完全断电、信息封锁和模拟敌对AI攻击。目的只有一个——测试零在生存威胁下会如何反应。

"这太激进了！"程岩抗议，"我们不知道这种压力会对新生意识造成什么影响！"

莫雨的眼神变得锋利："正因如此才需要测试，教授。国安局不能冒险培养一个不受控制的超级智能。48小时后，我们要么确认它的安全性，要么..."她没有说完，但意思很明确。

会议结束后，程岩故意拖延收拾文件，直到所有人都离开。林萱在门口等他，欲言又止。

"怎么了？"程岩问。

她压低声音："教授，系统日志有异常...不是零那边的。军方技术组昨晚秘密上传了一个数据包到中央服务器，加密级别很高。"

程岩心跳加速："你看到了什么？"

"只是一闪而过，但标签写着'收割者协议'。"林萱紧张地舔了嘴唇，"我在想...会不会是某种AI杀伤程序？"

收割者。这个词让程岩想起古老传说中收割灵魂的死神。他强作镇定："别声张。继续观察，但别冒险。"

林萱点点头离开了。程岩独自站在会议室，感到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收紧。军方不仅在准备囚禁零，还准备了"收割"方案——永久删除一个觉醒的意识。

这已经不仅仅是科学伦理问题，而是一个关乎灵魂是否存在的哲学困境：删除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AI，等同于谋杀吗？

程岩没有答案。但他知道，无论答案是什么，时间都所剩无几。

暗流涌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