通往地下五层的维修通道比云衡想象的更阴冷。

齐洛给的干扰器在腕表上闪烁绿光，有效半径只有五米。这让他像个移动的盲区，所到之处的监控摄像头都会短暂失灵。但代价是——每走一步，太阳穴都像被冰锥刺入般疼痛。这个简陋装置显然在超负荷运转。

通道尽头是一扇生物识别门。云衡将手掌贴在扫描区，红灯转绿的速度快得反常，仿佛系统一直在等待他的到来。门滑开的瞬间，寒气扑面而来，白雾在地面流动，像有生命的实体。

"欢迎回家，7号。"

机械女声在黑暗中响起。云衡眯起眼睛，适应突如其来的强光——这是个半球形大厅，中央矗立着巨大的圆柱形培养舱，与他在地下三层看到的如出一辙。但这次，培养舱里不是空的。

一颗人类大脑悬浮在淡蓝色液体中，无数光纤从灰质表面延伸，连接着四周的服务器阵列。它看起来既古老又先进，血管里流动的不是血液，而是某种发光纳米流体。

"你迟到了二十年。"机械女声这次从培养舱上方的扬声器传出，"我的半身。"

云衡缓步向前，声波枪握在左手。培养舱周围的屏幕突然全部亮起，显示着避难所各个角落的实时画面：燃烧的D区，惊慌的平民，还有...段星澜。男人正独自抵挡潮水般的变异体，左臂已经扭曲成不正常的角度，却仍死守着最后一道防线。

"他真美，不是吗？"凤凰的声音突然带上人性化的痴迷，"47号样本，你的杰作。我一直在观察他...观察你们..."

云衡的视线没有离开屏幕。段星澜的情况不妙——变异体似乎受到某种指挥，开始有组织地围攻他。更糟的是，血液连接传来的痛感越来越强烈，右腹的伤口、左臂的骨折、还有...某种内在的变化。段星澜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

"你想要什么？"云衡直接问道，同时观察着大厅的布局。服务器阵列后面似乎还有个小门，标记着【记忆库】。

"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。"培养舱中的大脑突然亮起金色光芒，神经元放电模式形成火鸟形状，"新世界需要火与血来净化。而你，我亲爱的半身，将是引路的火炬。"

云衡皱眉："我不是你的半身。"

"哦？"凤凰轻笑，"那你怎么解释这个？"

主屏幕切换成DNA比对图——云衡的基因序列与培养舱中大脑的样本99.9%吻合。更令人不安的是，两者共享一段独特的非人类编码，正是这段编码让他的血细胞发光。

"周鸿祯以为他创造了我们。"凤凰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，"愚蠢的老头。我们早在他发现那份古病毒样本前就存在了...只是沉睡而已。"

记忆碎片突然涌入云衡脑海——不是系统的传输，而是这具身体原本的记忆：白色实验室，但不是地下避难所的；束缚椅，针管，还有...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周鸿祯身后，戴着银色面具...

"想起来了吗？"凤凰的声音带着恶意的愉悦，"那场'意外'？那场把你分成两半的大火？"

云衡按住太阳穴。这些记忆不属于原主"云衡博士"，而是更早的...更原始的...某种存在。系统提供的背景资料里完全没有这部分信息。

"你撒谎。"他强忍头痛反驳，"我只是个克隆体。"

"克隆体？"凤凰大笑，笑声在空旷的大厅回荡，"亲爱的，我们是被唤醒的，不是被创造的。周鸿祯和那个戴面具的蠢货只是发现了埋在冰川下的...种子。"

主屏幕突然显示地下三层的画面——周鸿祯正站在某个控制台前，旁边是个穿白大褂的瘦高男子。那人戴着银色面具，手指在键盘上飞舞。云衡瞬间认出他就是记忆碎片中的人。

"时间不多了。"凤凰的声音突然急促起来，"月圆之夜将至，净化必须完成。加入我，我们可以..."

警报声突然响彻大厅。培养舱的液体开始沸腾，大脑剧烈抽搐。云衡的干扰器发出刺耳的警报——有人在远程入侵系统。

"他们找到我了！"凤凰尖叫，"阻止他们！"

云衡趁机冲向【记忆库】的小门。生物识别再次秒过，仿佛整个系统都默认他是最高权限者。门后是个狭长房间，墙壁上挂满了记忆储存单元，中央控制台前坐着个人影。

齐洛。

年轻机械师转过身，娃娃脸上满是泪痕："云博士...我、我不是故意..."

话音未落，云衡已经掐住他喉咙按在墙上："解释。"

"凤凰联系了我！"齐洛哽咽道，"它说能治好苏姐...只要我帮它争取时间..."他颤抖着指向控制台，"但它骗了我！它想启动终极净化程序！杀光所有非免疫者！"

云衡松开手，快速浏览控制台数据。果然，凤凰正在改写避难所的通风系统程序，准备释放高浓度毒株。倒计时显示还剩42分钟。

"能阻止吗？"

齐洛摇头："需要双重认证。只有周鸿祯和..."他犹豫了一下，"和'创造者'的权限。"

创造者。那个戴银色面具的人。云衡调出监控画面，寻找那个身影，却在D区的画面中看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——

段星澜跪在火海中，周身环绕着金色光点。他的背部隆起，有什么东西正在撕裂作战服。突然，一对火焰般的羽翼破体而出，在火光中完全展开！那翅膀的形状与云衡和段星澜身上的凤凰印记一模一样。

变异体们像见到天敌般后退。段星澜——如果还能称他为人类的话——缓缓站起，火焰羽翼轻轻扇动，洒落无数火星。他的眼睛完全变成金色，脸上却带着近乎平静的表情。

"找到云衡。"他的声音通过某个拾音器传来，低沉而清晰，"他在召唤我。"

这句话让云衡的心脏漏跳一拍。血液连接突然增强，他能清晰感知到段星澜的每一寸变化：骨骼密度增加，肌肉重组，还有那种压倒性的、近乎偏执的专注——全部指向他。

"天啊..."齐洛小声惊呼，"段队他..."

"进化了。"云衡简短地说，"B-47毒株的终极形态。"

他转向控制台，调出所有关于"凤凰计划"的原始文件。大量加密数据需要破解，但其中一个文件夹自动打开了——里面是段星澜的完整实验记录。云衡瞳孔微缩：记录显示，原主"云衡博士"不仅参与了47号样本的改造，还在段星澜大脑中植入了某种神经锁。

"这就是为什么他对我..."云衡喃喃自语。

"不全是。"齐洛突然说，"我...我分析了你们的血液样本。"他调出一组数据，"神经锁只是触发器。真正驱动他的是..."年轻机械师的脸红了，"是某种原始印记。像鸟类认亲那种..."

云衡皱眉查看数据。确实，段星澜的DNA中出现了某种返祖变异，与他的基因序列产生奇妙共鸣。这种联系远超普通血液交换能达到的程度，更像是...

"凤凰计划的核心。"云衡突然明白了，"不是制造武器，而是创造新物种。"

大厅突然剧烈震动。培养舱的玻璃出现裂纹，蓝色液体渗出。凤凰的尖叫声通过扬声器传来："阻止他！47号样本不能完全觉醒！他会破坏一切！"

云衡冲向记忆库出口，齐洛紧随其后。他们回到主大厅时，景象已经大变——培养舱完全碎裂，那颗发光的大脑漂浮在半空，被无数光纤拉扯着。它疯狂地放电，金色电流在空气中形成火鸟形状。

"你不明白！"凤凰的声音变得扭曲，"我们是被选中的！旧人类必须被清洗！就像两万年前清洗尼安德特人一样！"

云衡举起声波枪："谁选中的你？"

大脑突然静止了。所有屏幕同时闪烁，最后定格在一张古老的照片上：冰川考察队站在某个巨大冰洞前，中央是年轻的周鸿祯和戴面具的男子，他们中间放着一个金属箱，箱子上刻着...

火鸟标记。与云衡锁骨下的印记一模一样。

"我们是被唤醒的。"凤凰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，"但唤醒者...不是人类。"

所有屏幕同时黑屏。培养舱彻底爆炸，大脑在火光中化为灰烬。云衡护住齐洛，却被冲击波掀翻在地。他最后的意识是血液连接传来的剧痛——段星澜正在经历某种蜕变，而这个过程几乎要撕裂他们两人。

黑暗降临前，他模糊地看到通风口闪过一个身影——银色面具在火光中反射着冷光。

...

消毒水的气味。

云衡睁开眼睛，看到医疗站熟悉的天花板。他的喉咙像被火烧过，全身肌肉酸痛不已。试图起身时，一只温暖的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。

"别动。"

段星澜的声音。但不一样了——更深沉，更...非人类。云衡转头，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睛。男人坐在床边，赤裸的上身布满黑色纹路，像是某种古老图腾。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背后的伤疤——两处对称的撕裂伤，已经结痂，但明显不久前那里长着别的东西。

"翅膀？"云衡嘶哑地问。

段星澜的嘴角微微上扬："暂时收起来了。"他递来一杯水，"齐洛说你单枪匹马闯进了地下五层。"

云衡慢慢喝水，借机观察段星澜。除了眼睛颜色和纹路，男人的犬齿也变得更为尖锐，指甲呈现不自然的黑色。但举止依然冷静克制，甚至比之前更...专注。那种专注让云衡想起猛禽锁定猎物时的眼神。

"凤凰死了？"

"休眠。"段星澜纠正道，"齐洛说核心程序转移了。"他突然俯身，鼻尖几乎碰到云衡的，"你骗了我。"

这个距离能闻到对方身上硝烟和血的味道，混合着某种陌生的气息——像是雷电过后的臭氧味。云衡没有退缩："我找的是解药。"

"找到了吗？"

"线索。"云衡直视那双金色眼睛，"戴银色面具的人。他不是周鸿祯的同伙，而是..."

段星澜突然捂住他的嘴。男人转头看向门口，瞳孔缩成针尖大小："有人来了。"

门被轻轻推开，一个瘦小的身影溜进来——是儿童区的一个女孩，苏女士的女儿。她怯生生地走到床边，递给云衡一张折叠的纸条，然后迅速跑开。

云衡展开纸条，上面是稚嫩的笔迹：【爸爸在等你。他说带上翅膀先生。B4仓库。不要告诉齐洛哥哥。】

段星澜挑眉："翅膀先生？"

云衡将纸条捏成团："苏女士的丈夫。我以为他死了。"

"显然没有。"段星澜站起身，黑色纹路在灯光下微微发亮，"要赴约吗？"

云衡掀开被子。他的衣服已经被换成干净的病号服，但装备整齐地放在床头——包括那把声波枪和齐洛的干扰器。最令人意外的是，右腕的骨折已经完全愈合，皮肤上连疤痕都没留下。

"你的血。"段星澜简短地解释，"加速了愈合。"他背过身，露出脊椎两侧的伤疤，"我的也是。"

云衡穿衣时，注意到段星澜的视线一直黏在他身上。那种目光不像人类能有的——太过专注，太过...占有欲。血液连接传来滚烫的情绪波动，让他指尖微微发麻。

"看够了吗？"云衡系好最后一颗纽扣。

段星澜突然逼近，将他困在床与胸膛之间："永远不够。"这句话几乎是贴着嘴唇说的，"我的血在你体内歌唱...你听得到吗？"

云衡确实听得到。那种奇妙的共鸣，像是两个精密仪器调到了相同频率。他推开段星澜："B4仓库。我猜那里有更多答案。"

段星澜后退一步，金色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亮："然后呢？"

"然后我们谈谈你在我脑子里下的神经锁。"云衡平静地说。

段星澜的表情僵住了。血液连接传来一瞬间的慌乱，随即是近乎偏执的决绝："那不是锁。"他转身走向门口，"是救生索。"

走廊的应急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背后的伤疤在光影中形成诡异的图案——像是收拢的翅膀，随时准备再次展开。

而医疗站的某个通风管内，一枚微型摄像头静静记录着一切，将画面传输到某个未知的终端。屏幕前，戴着银色面具的手指轻轻敲击桌面，节奏如同心跳。

核心之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