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年后的暮秋,风里带着烧焦的余烬和雨水清冷的气息。
穆沉瀮撑着那把熟悉的黑伞,站在研究所废墟外围的隔离带外。
雨水顺着伞骨滑落,在她脚边汇成一小片水洼,倒映着远处仍未完全熄灭的、暗红色的火光,以及消防车旋转的蓝色顶灯。
她穿着素黑的羊绒大衣,银发在脑后绾得一丝不苟,脸上没有表情,唯有眼尾那两点朱砂泪痣,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清晰,像凝固的血。
官方通报是“实验事故引发的特大火灾”,宫野厚司夫妇“不幸罹难”。组织内部的加密频道一片死寂,无人追问,无人哀悼。
只有一条来自那位先生的简短指令,冰冷地悬浮在她的加密终端上:【处理后续。】
“处理”
她咀嚼着这个词,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。一个穿着警用雨披的女警正蹲着身子,怀里抱着个裹在过于宽大的急救保温毯里的小小身影。毯子边缘露出一缕茶色的、湿漉漉的头发。
更远些的临时避雨棚下,一个约莫五岁的小女孩紧紧攥着一名社工的手,大眼睛空洞地望着燃烧的建筑残骸,脸上泪痕早已被雨水冲刷干净,只剩下一种茫然的、接近麻木的平静。那是宫野明美。
抱在女警怀里的,是刚满一岁不久的宫野志保。
“艾芙洛索瓦女士?”
身着便服的组织外围成员悄然靠近,低声请示。
“手续已经办妥,以‘远房表亲’和‘学术合作伙伴遗孤’的名义。社会福利部门那边……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
穆沉瀮打断他,声音平稳无波,
“私人飞机和航线准备好,直接回纽约的宅邸。”
“那两位小姐……”下属意有所指。
楚凌和盛肆一年前已被送入位于西伯利亚荒原深处的“训练营”,那是组织与某些灰色势力合作运营的、专门“打磨”特殊人才的地方——归期未定。
“不必通知她们。”
穆沉瀮转身,黑伞在雨中划开一道弧线。
“她们有她们的路。”
她走向女警,高跟鞋踩在积水的地面上,声响清晰,女警抬头,看到来者端庄而疏离的面容,以及那份无懈可击的法律文件和身份证明。
“谢谢您照顾她们。”
穆沉瀮微微颔首,伸出双臂。她的动作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妥。
女警小心地将襁褓递过去,毯子滑落一角,露出婴儿沉睡的脸庞,小小的眉头即使在梦中也无意识地蹙着,茶色的睫毛湿漉漉地贴在眼睑上。
穆沉瀮接过孩子的瞬间,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顿。太轻了,轻得像一片羽毛,又像一团即将熄灭的火苗。
宫野明美被社工领了过来。女孩抬起头,看着这个陌生的、银发苍白的女人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穆沉瀮垂下眼帘,与她对视。银色的眼眸里没有怜悯,没有热情,只有一种深海般的平静。
“从今天起,你们和我一起生活。”
穆沉瀮开口,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我是薇赫莉雅·艾芙洛索瓦。你们可以叫我老师。”
宫野明美攥紧了社工的衣角,又慢慢松开。她看了看穆沉瀮怀里熟睡的妹妹,又看了看女人那张缺乏温度却异常美丽的脸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回程的车厢里寂静无声。
宫野志保在穆沉瀮怀里安睡,宫野明美拘谨地坐在对面,脸一直朝向窗外飞逝的、被雨水模糊的夜色。
穆沉瀮则闭目养神,只有搭在宫野志保襁褓上的、戴着黑色羊皮手套的手指,偶尔极其轻微地动一下,仿佛在无意识地测量着什么。
车窗上,雨痕纵横交错。穆沉瀮睁开眼,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。
楚凌的绝对秩序,盛肆的混乱创造……
如今,又多了宫野姐妹。
一个未来将用理性撼动组织根基的天才,一个最终会被黑暗吞噬的温柔灵魂。
她将她们拢入羽翼之下,究竟是为了“处理后续”,还是为了在既定的悲剧河流中,投下几颗微不足道的、可能改变流向的石子?
怀中的宫野志保忽然动了一下,发出一声细微的呓语。穆沉瀮低下头,银色的眼眸在昏暗的车厢光线下,泛起一丝极淡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柔和。
她轻轻调整了一下手臂的姿势,让孩子睡得更安稳些。
车驶入纽约宅邸的车库时,雨已经停了,管家早已等候多时,无声地接过简单的行李。
穆沉瀮抱着宫野志保,领着宫野明美走进宽敞却冷清的大厅,水晶灯洒下明亮却缺乏暖意的光。
“二楼东侧的房间是你们的。”她吩咐管家。
“按照事先准备的布置。明早会有家庭医生来做全面检查。”
“是,夫人。”
宫野明美站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,显得有些无措。穆沉瀮将睡熟的宫野志保交给一旁候着的专业育儿保姆,然后走向宫野明美,在她面前蹲下,平视着女孩的眼睛。
“这里很安全。”
她说,语气是陈述事实般的平稳。
“你需要什么,都可以告诉管家或我。但有几条规则,必须记住。”
宫野明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。
“第一,未经允许,不得进入我的书房和地下实验室。”
“第二,按时作息,接受安排的教育课程。”
“第三,”
穆沉瀮顿了顿,银眸深深看进女孩眼底。
“永远不要追问你父母的实验细节,以及这场‘火灾’的缘由。”
宫野明美的眼圈瞬间红了,但她死死咬住嘴唇,用力点头。
穆沉瀮站起身,恢复了一贯的挺拔姿态。
“去休息。明天开始,新的生活。”
她看着保姆抱着志保,管家领着一步三回头的明美走向楼梯,直到她们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。
大厅重归寂静穆。
沉瀮独自站在空旷的光晕中心,脱下黑色手套,露出那双苍白、稳定、曾执掌过无数精密仪器与手术刀的手。
指尖,似乎还残留着婴儿轻不可察的重量和温度。
她走到落地窗前,窗外是纽约的璀璨夜景,与两年前和贝尔摩德共看雨夜的那个公寓窗外,是同一片灯火,却已物是人非。
加密手机轻微震动,她扫了一眼,是西伯利亚训练营发来的定期报告,关于楚凌和盛肆的进展摘要,冰冷的数据和评估语。
她沉默地看了片刻,没有回复,只是将手机关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