伞沿的雨水汇成细流，滴落在两人之间的泥地上，
“Vermouth。”
莎朗重复了一遍，音节在齿间冰冷地滚动。这不是名字，是标签，是烙印，是属于那个黑暗世界的、另一个编号，出自眼前这个人之口。
她感到一种更深层的寒意，比雨水更甚——她以为自己谋划七年的逃离是一场对命运的抗争，却原来，连“反抗”本身，甚至“失败”后的一切心理与行为，都在这女人的计算或默许之中吗？
穆沉瀮看着她眼中翻腾的惊疑、愤怒，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绝望，那恢复银白的眼眸里漾开一丝极淡的、满意的涟漪，如同石子投入深潭。她精准地捕捉到了莎朗情绪的每一个微小区间。
穆沉瀮的声音如丝绸般滑过雨幕，带着讲解实验课题般的平缓清晰。
“我亲爱的Golden Rose，欢迎踏入黑暗的净土。”
她微微倾身，伞面随之倾斜，更多地将莎朗笼罩在那一小片无雨的阴影下，这个姿态看似保护，却更像是一种温柔的禁锢，冷香混合着雨水的土腥气，萦绕在莎朗鼻尖。
穆沉瀮的指尖依旧稳定而冰冷，轻轻抬起，并未触碰莎朗的脸颊，只是悬停在那里，仿佛在描摹一件即将完工的艺术品的轮廓。
货轮上的红光在持续闪烁，规律而冷漠，像是某种倒计时，又像是无言的嘲弄。
“11.4%的成功率，”
莎朗终于开口，声音干涩，碧眸死死盯着穆沉瀮。
“如果我不试，成功率就是零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，她动了。没有刺向穆沉瀮指出的那个精准位置，而是将全身的力量和七年积压的所有不甘，拧成一股决绝的狠厉，合金匕首划破雨帘，以一个刁钻的角度，抹向穆沉瀮持伞的手腕——目标是手筋，是那双稳定得可怕、主宰了她太多痛苦的手。
这是她自己的选择，超出那冰冷数据模型的、属于“莎朗”的、愤怒而绝望的一搏。
穆沉瀮似乎轻轻“咦”了一声，尾音带着一丝真实的、微小的讶异。那并非对攻击本身的惊讶，更像是对“变量”终于出现预期外波动的……兴趣。
她没有后退，甚至没有大幅度的闪避，黑伞的金属伞柄“铛”一声轻响，精准地格挡住了匕首的锋刃，摩擦出几点转瞬即逝的火星。力道不大，却巧妙地将匕首的冲势引偏。
同时，她的左手探出，快如鬼魅，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搭上了莎朗紧握刀柄的手，指尖按在某个特定的神经丛上，一阵精准的酸麻瞬间窜过莎朗的手臂。
匕首脱手，掉入泥泞，悄无声息。
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，优雅得近乎舞蹈。穆沉瀮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，伞面依旧稳稳地遮在两人头顶。
“11.7%。”
穆沉瀮松开手，银眸平静地注视着莎朗因脱力和震惊而微微颤抖的手臂，更正道。
“不错的临场应变，将成功率提高了0.3个百分点。疼痛和恐惧激发的潜能，总是值得记录的宝贵数据。”
她弯腰，用两根手指捏起泥水中的匕首，动作轻巧得像拾起一片落叶。
仔细看了看刃口，然后不知从白袍哪个口袋取出一方素白的手帕，慢条斯理地擦拭掉上面的泥污，将那冰冷的金属擦得再次泛出寒光。
“但还不够，我的Vermouth。”
她将擦拭干净的匕首递还给莎朗，略微倾身，让眼前这位稚嫩的少女能够直视自己，刀柄向前，泛着寒光的刀尖指向自己的心脏，一个胸腔中部偏右的位置，嘴角挂着标准的弧度。
“想要刺中我，或者逃离我，你需要更精确的计算，更完美的控制，以及……更多的时间。”
莎朗没有接。
她看着那只拿着匕首的、瓷白的手，看着对方眼中那片平静无波的银白，那里没有胜利者的嘲弄，只有一种深邃的、近乎永恒的耐心，以及一丝……等待下一次有趣“反应”的期待。
远处的货轮，发出一声低沉悠长的汽笛，穿透雨幕，那点红光，开始缓缓移动——它要起航了，驶离这座孤岛，驶向没有穆沉瀮的世界。
但那世界，突然显得无比空洞而遥远。
穆沉瀮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又收回视线，落在莎朗苍白的脸上。
“看，你的‘希望’要离开了。”
她的声音依旧轻柔，却带着最终判决般的重量。匕首被轻轻放进莎朗无力垂落的手心，然后握拢她的手指，让冰冷的刀柄紧贴她温热的掌心。
“我期待这柄刀刺入我的躯体的那一天。”
雨势，不知何时开始减弱，但天空依然阴沉，压着厚重的云层。
莎朗握着失而复得、却已象征全然不同意义的匕首，指尖残留着穆沉瀮皮肤的冰冷触感。她看着货轮的红光渐渐融入海天之间的灰暗，看着面前这个女人完美无瑕的侧影。
天堂的门，在她面前关上了……
而另一扇门，由这个自称赋予她“永生”和“名字”的恶魔亲手推开。
门后是什么？是更深邃的黑暗，还是……如她所言，一种扭曲的、被精密计算的“自由”与“力量”？
她不知道。
穆沉瀮转身，白袍的衣角在潮湿的空气中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。
“走吧，”
她侧首，银发流淌着微光，那是恶魔破烂的双翼中透露的唯一光亮。
“你需要换身干衣服，然后……我们有很多新数据要开始分析了。”
她的脚步平稳，踏过泥泞，留下清晰的足迹。
少女站在原地片刻，碧眸中最后一点属于“莎朗”的光芒彻底熄灭，贝尔摩德最终迈开脚步，跟在那个纤薄如纸的身影之后，走向岛屿深处。
雨，几乎停了，只有零星的雨滴，从枝叶间坠落，发出单调的、余韵般的滴答声。
在更高维度的加密频道内，代码掠过虚无，拼凑成一段段零碎不堪的话语，在锚点被定义前便瞬间被抹杀，随后开启新一轮的尝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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