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「铅笔盒夹层开始粉化」

江州市立中学的焚化炉已经停用七年，但周晚意仍能闻到那股焦糊味。

她蹲在老校区围墙外的灌木丛里，帆布包中躺着从储藏室挖出的铁皮铅笔盒。盒盖上的七仙女贴纸褪成惨白，锁扣处结着蛛网，轻轻一碰就簌簌落下铁锈。这是周叙白用过的铅笔盒，毕业清理时被她偷偷换走，藏进装满纸鹤的玻璃罐。

此刻盒内正传来细碎的沙沙声，像春蚕啃食桑叶。

周晚意用美工刀撬开夹层，霉味扑面而来。本该存放备用笔芯的金属夹层里，铺着层淡蓝色粉末，细看竟是被时间蛀空的橡皮屑。那些周叙白在课堂上揉搓、在草稿纸上摩擦、在林小雨发梢弹落的碎屑，此刻正以每分钟0.02克的速度化为齑粉。

---

第一个发现异状的是左手中指的茧。

昨夜清点遗物时，周晚意习惯性摩挲那个硬痂，却抠下满指甲灰白碎屑。原本0.3毫米厚的茧层正在瓦解，露出下方粉红的新肉。她打开台灯，用修眉镊子夹起一片茧皮——在40倍放大镜下，那些曾以为坚不可摧的角质细胞，早已被蛀成蜂窝状的废墟。

就像这个铅笔盒。

就像所有她以为不朽的东西。

---

粉化过程具有传染性。

周晚意坐在图书馆工具间的旧椅子上，看着铁皮铅笔盒逐渐塌缩。先是夹层的蓝色粉末溢出盒缝，接着盒盖内侧的课程表开始卷曲，最后连那枚生锈的锁扣都碎成铁锈雪。

当第一粒粉末飘进她的左眼时，记忆突然开始闪回：

十七岁的周叙白弯腰捡起她掉落的橡皮，指尖沾着蓝色碎屑；

二十四岁的周叙白在法庭上攥紧染血的纸鹤，指缝漏下铅笔灰；

量子态的周叙白用星尘修补她的伤口，银河碎钻从掌心滑落……

她疯狂眨眼，泪水冲出的却是一汪靛蓝。

---

陈默出现时，周晚意正在收集第四瓶粉化物。

他拎着铅封的冷藏箱，纸鹤助听器缠满绝缘胶布。"实验室分析结果，"他将报告摊在霉斑遍布的工具台上，"这些是记忆蛋白的结晶。"

显微镜照片显示，每粒粉末都是六边形记忆晶体。周晚意看到某个晶体内部封存着画面：高二期末考场的午后，她的铅笔滚到周叙白脚边，他俯身捡起时，袖口掠过她的小腿。

"接触传播。"陈默指着危险标识，"每粒晶体都携带记忆片段的朊病毒。"

周晚意将脸埋进粉末堆，深深吸气。陈默来不及阻止，只能看着她被蓝色尘埃笼罩——那些本该致命的病毒，却在接触她皮肤的瞬间绽放成磷火般的幽光。

---

粉化现象在扩散。

市立中学的旧课桌开始剥落木屑，刻着"周叙白"的凹槽最先化为飞灰；图书馆的《天体物理导论》书页无风自燃，灰烬拼出无数个"ZY"；就连林小雨移民前寄来的明信片，都在周晚意手中碎成雪片。

最可怕的是人体侵蚀。

周晚意洗澡时发现肩胛骨浮现蓝色脉络，轻轻一搓就簌簌掉渣；她的指甲盖逐渐透明，露出下方星空状的骨髓；左手中指的新肉重新结痂，这次是宇宙尘埃的深黑色。

陈默给她注射镇定剂时，针头竟被结晶化的静脉卡住。

"你在量子化。"他盯着扫描仪上的星云图，"身体正在坍缩成记忆奇点。"

---

最后的实验在货运码头B-17进行。

周晚意将自己与铅笔盒残骸封入透明舱，陈默在外舱操纵粒子对撞机。当加速器达到第三宇宙速度时，她看见所有粉化物开始逆时针旋转，在舱内形成微型银河。

"准备剥离记忆体。"对讲机传来陈默的声音。

周晚意按下颈侧的量子锚定器。剧痛中，她看见十七岁的周叙白从蓝色星尘里走出，校服领口第二颗纽扣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——那是她觊觎了整个青春的圣物。

"你来了。"少年的声音清脆如初，"我一直在等。"

"等什么？"

"等你发现这个。"他解开纽扣，露出夹层内侧的刻字——「ZY❤️WY 2015.5.20」。

---

锚定程序启动的瞬间，整个宇宙开始褪色。

周晚意抱着粉化的铅笔盒跃入粒子流，在时空裂缝中看见无数个自己：

有的在图书馆工具间坦白纸鹤的秘密；

有的在法庭上握紧周叙白的手；

有的在爆破前夜与他私奔……

而她选择了最痛的那个宇宙。

在那里，二十四岁的周叙白正蹲在焚化炉前，将染血的笔记本一页页撕碎。她从他手中抢过最后半页纸，上面是他临终前写的批注：

「铅笔盒夹层有你要的答案。」

---

新生的宇宙没有粉化病。

市立中学的储藏室里，周晚意打开崭新的铅笔盒。夹层里躺着枚珍珠母贝纽扣，背面刻着尚未被时光侵蚀的字迹：

「在每一个平行世界爱你。」

窗外，十七岁的周叙白抱着篮球跑过走廊，藏青色校服翻飞如鸽群。周晚意将纽扣按在胸口，终于让那句迟了十年的"喜欢你"脱锚而出。

（本章终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