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章「梅雨季不再来」

周晚意发现，某些改变一旦开始，就再也回不到原点。

自从那只被雨水浸透的纸鹤事件后，她和周叙白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而危险的平衡。他们依然每天见面，依然隔着三张课桌的距离，但空气里开始漂浮着某种尚未命名的东西——像梅雨季来临前闷在云层里的水汽，随时可能倾泻而下。

周晚意不再往周叙白的课本里塞纸鹤。

那个装满纸鹤的玻璃罐被锁进衣柜最深处，钥匙扔进了学校后门的荷花池。她开始用另一种方式记录——在活页笔记本上画正字，每当他经过她的座位一次，就添上一笔。

第一天：正

第二天：正丅

第三天：正正

到第七天时，纸上已经有二十三个完整的正字。周晚意盯着这些密密麻麻的笔画，突然觉得它们像某种古老的符咒，封印着她所有未说出口的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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变化始于一个闷热的午后。

周晚意趴在课桌上小憩，脸颊贴着冰凉的桌面。蝉鸣声像一把钝锯子，来回切割着昏沉的意识。

“周晚意。”

有人轻轻敲她的课桌。

她抬起头，看见周叙白站在逆光里，手里握着一本《天体物理习题集》。他的影子落在她的笔记本上，正好盖住那些正字。

“能教我这道题吗？”他指着书页上的红圈，“老师说上次作业只有我们俩做对了。”

周晚意的指尖微微发抖。

那道题她当然记得——关于哈勃定律的计算，需要用到对数函数。她花了三个晚上研究，就因为他曾在图书馆说过一句“哈勃望远镜的数据处理很有意思”。

“这里。”她用铅笔尖点着题干，“红移值z=0.003，代入公式D=zc/H0……”

周叙白俯下身，右手撑在她的课桌边缘。他的体温隔着衬衫布料渗透过来，混合着薄荷洗发水的味道。周晚意突然意识到，这是他们第一次靠得这么近。

他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尖。

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颤抖的曲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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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场辅导持续了二十分钟。

周晚意后来回想起来，只记得几个零散的画面：

他指着她草稿纸上的某个步骤说“这里跳得太快”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；

她解释多普勒频移时，他忽然说“你的声音很适合讲这些，像在念诗”；

最后一道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时，他指着她笔记本边角的涂鸦问：“这是什么？蒲公英？”

那其实是她无意识画的纸鹤，翅膀被橡皮擦修改得支离破碎。

“嗯。”她合上笔记本，“是蒲公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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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，周叙白搬到了她斜后方的座位。

班主任说是随机调整，但周晚意看见林小雨在课间咬着嘴唇瞪她。

新座位离他只有1.2米——她用卷尺量过。现在只要稍稍侧头，就能看见他低头写字时颤动的睫毛，还有虎口处那个月牙形的旧疤。

周叙白开始频繁地向她借东西：

“能借支铅笔吗？”

“橡皮分我一半好不好？”

“这本笔记可以给我看看吗？”

每次归还时，那些物件都会带着他的痕迹——铅笔尾端多了一圈牙印，橡皮上沾着淡淡的薄荷香，笔记空白处多出几句批注：“这里是不是应该用积分？”“食堂今天的丸子汤特别好喝。”

周晚意渐渐分不清，这究竟是某种暧昧的讯号，还是自己过度解读的幻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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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雨季终于来了。

教室的玻璃窗上整天蒙着水雾，周晚意会在早自习时用手指在上面写公式。水珠顺着笔画的沟壑滚落，像一道道微型银河。

周叙白有时会突然出现在她身后：“你在画仙女座星系？”

她吓得缩回手，玻璃上的水痕早已模糊成一片。

某个暴雨倾盆的傍晚，他们被困在教室。周晚意站在窗前看雨，周叙白忽然说：“你知道雨滴下落的速度是多少吗？”

“终端速度。”她不假思索，“直径1毫米的雨滴大约是9米每秒。”

他笑起来，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：“那我们现在算不算被9米每秒的银河包围？”

周晚意的心脏漏跳一拍。

窗外，千万条雨丝连接着天与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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转折发生在期中考前一天。

周晚意去图书馆还书，在物理区撞见周叙白和林小雨。他们站在两排书架之间，林小雨手里举着那本《天体物理导论》，正笑着说什么。

周晚意转身要走，却听见周叙白说：“……所以那些纸鹤是你放的？”

她的血液瞬间凝固。

“不然呢？”林小雨的声音带着俏皮，“你以为是谁？那个整天埋头做题的书呆子？”

周晚意死死抓住书架边缘，木质棱角硌得掌心生疼。

“折得挺用心的。”周叙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不过以后别往我书里塞东西了。”

脚步声渐渐靠近，周晚意仓皇躲进旁边的工具间。透过门缝，她看见周叙白修长的手指划过书架，最终停在那本《时间简史》上。

工具间弥漫着灰尘和铁锈味，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
原来如此。

原来他那些突如其来的亲近，不过是一场美丽的误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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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晚意开始失眠。

每个辗转反侧的深夜，她就爬起来抄写《星际穿越》的台词：

“爱是唯一可以超越时间与空间的事物。”

抄到第一百二十七遍时，钢笔尖突然划破纸面。她看着洇开的墨迹，终于哭了出来。

原来这句话是假的。

爱连一场梅雨季都撑不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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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叙白察觉到了她的疏离。

他传纸条问“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”，她把纸条折成飞机扔进垃圾桶；

他特意买了和她同款的铅笔，她把整盒铅笔都送给了前排同学；

最后一次，他在放学路上拦住她：“我们谈谈。”

周晚意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：“谈什么？谈你怎么把我当备胎？谈你明明知道不是我还要假装温柔？”

周叙白愣住了。

她从他身边跑开时，天上开始下雨。这次她没有带伞，雨水把校服淋得透湿，却浇不灭胸口燃烧的羞耻与疼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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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雨季结束的那天，周晚意转学了。

临走前，她把所有笔记和试卷塞进楼道的垃圾桶。

最后一本笔记本的扉页上写着：

“哈勃定律说宇宙在膨胀，所有星系都在彼此远离。

而我们的距离，从1.2米到134光年，不过用了一个雨季的时间。”

风从窗外灌进来，纸页哗啦啦翻动，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涂鸦，最终消失在清晨六点的垃圾车里。

（本章完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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