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锈蚀

缝纫机开始分泌酸液。

林秀梅发现踏板锈蚀的齿轮间渗出琥珀色黏液时，小女儿正把腌黄瓜往耳朵里塞。孩子耳廓上新长的盐晶闪着蓝光，像极了职高教室那盏总接触不良的荧光灯。

"赔钱货生的小瘟牲！"婆婆的痰砸在缝纫机台板上，与锈水混合成褐绿色的胎记。张建国的新皮鞋踩过黏液，鞋底粘起半张设计图残片——二十年前画的水手领如今正贴在黑皮鞋上发抖。

梅雨让所有金属长出绒毛。林秀梅擦拭裁衣剪时，刀刃上的霉斑突然睁开了瞳孔状的纹路。那些瞳孔里映着十八岁的自己，正用这把剪刀绞断被醉汉扯破的衬衫袖子，血珠溅在夜校课本的插画上，给旗袍模特点了绛唇。

阁楼的咸鱼开始产卵。半透明的卵囊挂在梁柱间，每个卵里都蜷着个穿蓝布衫的小人。婆婆说是祖宗显灵，林秀梅却看见卵中人在模仿她补衣服的动作——那些小人右手的无名指都戴着生锈的顶针。

第七次修补腌菜坛时，陶土突然咬住了手指。裂缝深处的青金石像活过来般往她血肉里钻，指甲盖逐渐泛起金属光泽。盐霜从指尖开始蔓延，掌纹被白色晶体覆盖成陌生的地图——与二十年前在校长办公室偷瞥到的招生简章背面的校区图惊人相似。

深夜，腌萝卜缸里浮出人脸。林秀梅用舀水的葫芦瓢去捞，捞上来一绺粘着盐粒的长发。发丝缠在手腕上变成青紫的淤痕，与当年被父亲用麻绳捆在床脚留下的痕迹完全重合。

大儿子撕碎了最后的海盗旗。染着经血的绸缎残片飘进酸菜缸，在盐水里舒展成子宫的形状。林秀梅伸手去捞时，缸底突然伸出无数盐晶构成的手，那些手指的骨节处全都嵌着青金石。

暴雨冲垮了院墙。十八个腌菜坛在泥流中列队漂远，每个坛口都坐着个正在绣花的自己。最老的那个坛子里，十二岁的林秀梅正用血描画服装设计图，盐霜在她的睫毛上开出冰花。

黎明时分，缝纫机吞掉了顶针。林秀梅撬开锈死的底板，发现齿轮间卡着半枚校徽——县职高被取消的服装设计系标志，此刻正在机械深处发着磷火般的微光。老鼠叼着校徽窜上房梁时，所有咸鱼卵同时破裂，蓝布小人如雨坠落。

小女儿突然停止呼吸。林秀梅扒开孩子嘴里的腌黄瓜，发现喉管里长满了盐晶簇。最长的晶体上刻着"录取编号013"，这是她当年被撕碎的通知书上的编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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