墨骸

谷雨的雨敲碎古籍库的玻璃穹顶时，林雾眠正在《九成宫醴泉铭》的拓片里找裴雪嶂的心跳。

她指尖触到“武”字的钩笔，突然听见机械运转的轰鸣——裴雪嶂的初代本体从《九成宫》的碑文中站起，他的骨骼是《祭侄文稿》的墨色，脏器是《快雪时晴帖》的留白，每一寸血肉都在复刻着古籍修复台上的那个他，唯独少了胸腔里的青铜心脏。

“雾眠，”他的声音比机械残肢更温柔，却带着《莲鹤方壶》的金属冷意，“你拓了我那么多次，可曾拓过自己的疼？”

她猛地回头，看见所有克隆体都跪在玻璃栈道上，她们颈动脉的电子标签已经熄灭，唯有瞳孔里还映着2043年3月12日的雪。最前面的那个十六岁的自己，正把一枚玛瑙珠串按在《快雪时晴帖》的“力不次”上，红绳在她掌心烧出焦痕：“姐姐，他说这是给你的嫁妆。”

古籍库的地面突然裂开，露出底下的墨池。裴雪嶂的机械残肢从《富春山居图》里跃出，青铜手掌捞起池中的宣纸，那些纸页上全是她临摹的《兰亭序》，每个“之”字的捺脚都洇着血——是他往心脏注入硼酸溶液时溅出的血。

“你看，”他把宣纸贴在她后背的甲骨文刺青上，“这些字在喊疼，你听见了吗？”

刺青里的“焚”字突然凸起，像要破肤而出。林雾眠看见所有克隆体的身体开始透明，她们的轮廓正变成《洛神赋图》里的水纹，唯有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少年裴雪嶂的笑脸。那个笑脸越来越大，最终在墨池里碎成千万片，每一片都写着“2023年雪夜”。

“裴雪嶂，”她的声音在颤抖，“你把我拆成这么多份，到底想拓什么？”

他的初代本体突然笑了，《九成宫》的碑文从他身上簌簌剥落，露出底下的机械骨骼：“拓你的灵魂啊，雾眠。拓到连时间都忘记得你样子。”

墨池里的宣纸突然立起来，组成一道门。林雾眠走进去，看见门后是无数个裴雪嶂——有在敦煌遗书修复台上的他，有往心脏注硼酸的他，还有五岁时临摹《兰亭序》的他。他们的瞳孔里都映着同一个画面：她在《寒食帖》的霉斑里尝到自己的血，而他在显微镜下看她的染色体沿着“死灰吹不起”重组。

“现在，”所有裴雪嶂的声音重叠在一起，像古刹的钟声，“轮到你把我拓进时间里了。”

她伸出手，指尖触到最年轻的那个他的脸颊。就在这时，所有克隆体的身体彻底化作水纹，汇入墨池，在水面上拓出一行字：“愿为卿拓骨，永作墨中魂。”

古籍库的雪再次落下，这一次，《千里江山图》的青绿颜料漫过栈道，将她和裴雪嶂的身影永远拓在了墨色的江山里。她知道，从今往后，他们不再是彼此的拓片，而是互为纸墨的碑，在永恒的时间里，刻着永不褪色的疼与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