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时的校园浸在一层慵懒的金色光晕里。阳光笔直洒下，照得水泥路面几乎发白，偶尔可见未干的水洼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。铃声刚一停歇，人群便从各个教室门口涌出，起初是零星几个奔跑的身影，渐渐汇聚成一股杂乱的潮流，朝着食堂方向汹涌而去。
在人潮中，有一个身影悄然背离了人群的方向——没错，那正是沉香。
沉香一路小跑穿过午休时喧闹的走廊，手心里全是汗。他第三次确认手机里和哮天犬的加密聊天记录——那个用狗爪emoji当头像的家伙十分钟前发来语音：“汪！东西到手啦！我今天绝对会拿到牛肉……啊不是，二郎今天绝对会感动到哭！”后面跟着三个撒花转圈的表情包。
拐过楼梯转角时，他差点撞上抱着作业本的同学“二十贯”。这个总爱戴葫芦状帽子的男生皱了皱眉头，正要开口，沉香已经像阵风似的掠过他身边，只留下一句“借过”在走廊里回荡。
广播站门口，化为人形的哮天犬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画圈圈。黑色卫衣兜帽下露出一撮标志性的粉毛。一见沉香，哮天犬立刻一个箭步扑了上来：“沉香！”
小女孩献宝似的把U盘塞过来，脑袋上的两个小辫子随着动作欢快地晃动着：“你绝对猜不到我还发现了什么——去年中秋他喝桂花酿时录的《但愿人长久》，调都跑到到南天门去啦！”她狡黠地眨眨眼，露出尖尖的犬牙，“我可帮你偷偷备份了嘿嘿嘿……能不能多给我五斤牛肉干做奖励呢？”
“可以！干得漂亮！”沉香一把接过U盘，奖励似的拍了拍哮天犬的脑袋，“二十斤牛肉干，放学就送到你窝里！不过——”他压低声音，“要是让舅舅知道是你偷的录音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广播站的门突然“吱呀”一声打开。申公豹老师倚在门框上，酒糟鼻泛着红光，打了个浓郁的桂花酿酒嗝：“嗝，那个谁……”他眯着醉眼辨认来人，“要放歌就快点！放完我还要……嗝……继续喝……”
沉香被扑面而来的酒气熏得后退半步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兜里的U盘。广播站里的窗帘拉着，光线昏暗，隐约能看见设备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。他深吸一口气刚要迈步，突然听见哮天犬的卫衣布料发出“刺啦”一声——这犬妖居然紧张到把口袋扯破了。
“磨蹭什么？”申公豹醉醺醺地在背后推了他一把，“要放就……嗝……快放！”
踉跄着跌进门的瞬间，沉香迎面撞上一双在阴影里发光的碧蓝色竖瞳。
“嗷——”
一只雪白的巨虎正懒洋洋地趴在调音台上，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桌面。见有人进来，白虎微微仰起头，鼻孔里喷着气，好奇地打量着来者。
沉香被白虎盯得发毛。他好像突然知道为什么学校广播里永远只循环播放《少年游》、《任平生》、《醉卧白云闲》等几首歌了——原来根本没人敢靠近广播室换歌单，这些全都是申老师自己喜欢的曲子。
“怕他？”申公豹东倒西歪地从沉香身后挤进来，一把薅住白虎的后颈毛，“这是我家小白，不咬人……嗝……”他醉醺醺地把脸埋进白虎蓬松的毛发里蹭了蹭，“对吧小白？”
白虎“嗷——”地叫了一声，任由申公豹在他身上靠着乱摸。
沉香咽了咽口水，小心翼翼地绕过白虎，生怕惊扰了这尊“大神”。他快步走到广播设备前，将U盘插入接口。屏幕上立刻跳出文件列表，最上方赫然是标着“TO:舅舅”的文件夹。
沉香点开文件夹，里面装着他精心准备的“特别歌单”——
-《今天你要嫁给我》（原曲）
-《月亮代表我的心》（杨戬某次班会课随口哼过的版本）
-《我的舅舅》（沉香自己填词翻唱的羞耻小情歌）
“搞定。”沉香拍拍手，却在点击播放的瞬间发现——广播站的麦克风没关。
整个校园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前奏。申公豹被吓得一个激灵从白虎的背上跌了下来。而罪魁祸首手忙脚乱去拔线的动作，让广播里传来一阵丁零当啷的杂音。
食堂里正在用餐的师生们同时停下了筷子，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。玉鼎校长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，手中的汤勺“当啷”一声掉进碗里；隔壁桌的副校长魔礼青差点被嘴里的饭噎住，猛拍胸口咳嗽起来；几个学生更是夸张地掏了掏耳朵，互相用口型确认：“我没听错吧？”
向来只循环播放《少年游》这类逍遥古风曲的校园广播，此刻竟响起了流行歌曲。更令人震惊的是，这分明是首情歌——而且还是那种甜得发腻的婚礼进行曲！
广播站里，白虎被突如其来的音乐吓得炸毛，一爪子拍在调音台上。申公豹醉眼朦胧地扒着操作台爬起来，正好看见沉香手忙脚乱地按着各种按钮。
“小兔崽子……”申公豹醉眼朦胧地打了个酒嗝，眯起的眼睛突然瞥见屏幕上醒目的“TO：舅舅”字样。他咧开嘴，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：“有品位！”借着酒劲，他踉踉跄跄地按下全校广播键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：“让杨戬那小子……嗝……好好听听，听听什么才叫真情实感！”
沉香眼睁睁地看着申公豹把音量旋钮拧到最大。《今天你要嫁给我》的副唱部分响彻云霄，连操场上的麻雀都惊飞一片。
“完了完了……”情急之下，沉香急中生智，他一把抓起调音台上的麦克风。下一秒，少年清亮的嗓音通过广播传遍全校：
“舅……杨老师！我不是故意——不对！我就是故意的！你上次说我作文感情不真实，那现在全校都能给我作证——”
杨戬的筷子“啪嗒”掉在餐盘里。他抬头望向广播喇叭，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。隔壁桌的魔礼寿老师彻底失去了平时斯文的模样，捶着桌子狂笑道：“杨戬！你家崽子要造反啊！”
魔礼寿话音刚落，广播里震耳欲聋的《今天你要嫁给我》戛然而止，取而代之的是学生们的嘈杂的交谈声以及课桌椅被挪动的声音。
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食堂里的师生们面面相觑，有人举着筷子僵在半空，有人将将咽下一口饭便瞪大了眼睛。几个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：“沉香这是唱的哪一出？好端端的放上课录音做什么？”
正当大家交头接耳时，一个温柔低沉的嗓音从广播里流淌而出：
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……”
歌声像一泓沉在深潭里的月光，清冷里裹着几分不经意的温润。要是是仔细听，尾音处偶尔还会泄出一缕极轻的懒散，像是午后晒着太阳的猫，慵懒又勾人。
这声音响起的刹那，整个食堂的目光齐刷刷地全部投向杨戬——这般独特的声线，除了他们的杨老师还能有谁？！
“天呐……杨老师居然会唱歌……”
“声音竟然还那么苏——”
“妈呀，我要追寻杨老师的脚步一辈子！！”
杨戬终于忍无可忍。他一把拉开椅子，在全校师生的“注目礼”下大步流星地朝食堂门口走去。可他的歌声偏不放过他——温柔磁性的嗓音被学生们尖叫着跟唱，一路追着他的背影在走廊间撞出层层叠叠的回响：
“你问我爱你有多深，
我爱你有几分。
我的情不移，
我的爱不变，
月亮代表我的心……”
广播站里，沉香正对着面前错综复杂的设备按钮手足无措。申公豹搂着白虎在一旁醉醺醺地指点着：“嗝……那个蓝、蓝色的……不对……绿色的……”他醉眼朦胧地晃着酒瓶，话音未落，白虎和在角落里上蹿下跳的哮天犬突然同时炸毛，耳朵警觉地竖起。
下一秒，广播室的门被一阵劲风猛地撞开，门板“砰”地砸在墙上又弹回来，惊得白虎“嗷”地窜上文件柜。杨戬逆光站在门口，发梢还沾着从食堂一路跑来时沾上的桃花碎瓣。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控制台前，抬手“啪”地一声重重拍下麦克风开关，力道大得让整个控制台都震颤了一下。
“舅、舅舅……”沉香干笑两声，下意识往后退，后背抵在了调音台上。
“沉香。”杨戬微微抬头，天眼淡淡的金光透过头巾在额间若隐若现，嗓音比平时低了几个八度，“你胆子不小了啊？”
沉香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，只觉得舅舅的声音像是一缕烟，轻飘飘地钻进他耳朵里。明明是威胁的话，却因那嗓音里若隐若现的笑意而显得愈发危险，又莫名地……令人耳尖发烫。
此刻广播站的麦克风虽已关闭，但音响设备仍在播放着未尽的旋律。就在杨戬斟酌着说教的措辞时，一段温柔的吉他旋律恰如其分地流淌而出，为这微妙的对峙平添了几分难以言说的氛围。
“等等——！”沉香突然意识到什么，脸色骤变，慌忙向哮天犬使眼色。但已经来不及了——音箱里传出清晰的前奏，少年清亮的嗓音慢慢流淌而出，歌词直白得令人脸红：
“粉笔灰落在你的袖口，
班会偷拍你侧脸镜头——”
杨戬的指尖在半空中顿住。
“他们都说‘外甥像舅’，
可我心跳震耳欲聋——”
杨戬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粉色。
“你随手哼过的老歌，
我循环到磁带都斑驳。
总说‘只是长辈的温柔’，
（叹气声）骗谁呢……”
歌声戛然而止——是沉香扑过去拔掉了U盘。他涨红了脸，低着头不敢看杨戬的表情，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大得仿佛要震破耳膜。
广播室里陷入短暂的寂静。申公豹不知何时已经搂着白虎缩到了角落，一副“我醉了我什么都看不见”的模样，但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；哮天犬则躲在文件柜后面，只露出一双贼亮贼亮的眼睛，兴奋地摇着无形的尾巴，显然是在等着看好戏。
良久，杨戬轻咳一声：“……这就是你说的，‘感情真实’的作文？”
沉香猛地抬头，却只看见杨戬别过脸去。但他还是敏锐地发现，舅舅通红的耳根已经蔓延到了脖子。
“舅舅……”沉香眨了眨眼，忽然觉得胆子又大了起来，“你觉得……我写得怎么样？”
杨戬叹了一口气，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，力道不轻不重，却让沉香的心跳突突突地跳个不停。
“……放学再收拾你。”
——
当天下午，全校师生都目睹了前所未有的神奇一幕：杨老师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半拖半拽地拉着自家外甥的手腕，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操场。身后的沉香眉眼弯弯，脸上挂着藏不住的笑意，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猫儿。两人身后还跟了一只蹦蹦跳跳的犬妖，细细的尾巴在夕阳下划出欢快的弧度。而广播站窗口垂下来一条长长的袍带，申公豹正挂在上面随风摇晃，嘴里还在哼着跑调的《今天你要嫁给我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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