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如注,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瓦檐上,汇成急促的水流,顺着青石凹槽哗啦啦地淌进院里的药圃。张凌赫站在诊室窗前,指尖轻轻敲着案几,目光落在门外漆黑的夜色里——今晚本该是他独自值夜,但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,恐怕会让不少急症患者推迟就诊。
他转身回到药柜前,指尖划过一排排贴着药名的抽屉,最后停在“安神”那一格。拉开,取出一小包合欢花,正准备泡茶,突然——
“砰!”
大门被猛地撞开,冷风裹挟着雨水灌进来,一个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踉跄着冲了进来,怀里抱着个面色惨白的少年。
“医、医生!救救我儿子!”男人声音发抖,“他突然腹痛如绞,呕血不止!”
张凌赫神色一凛,立刻上前接过少年,将他平放在诊床上。少年约莫十三四岁,嘴唇发紫,额头上冷汗涔涔,手指死死掐着腹部,指节都泛了白。
“什么时候开始的?”张凌赫一边把脉,一边迅速检查他的瞳孔和舌苔。
“就、就半个时辰前!”男人慌乱道,“他晚上吃了些河鲜,起初只是腹痛,后来突然呕了两口血……”
张凌赫眉头微蹙,指腹下的脉象弦紧而数,显然是急性中毒。他掀开少年的衣襟,腹部皮肤已经隐隐泛青,心下顿时一沉——这不是普通的食物中毒,是河豚毒素!
“阿竹!”他沉声唤道,“准备催吐汤,加黄连、生甘草、绿豆,快!”
药童慌忙跑去煎药,张凌赫则迅速取出银针,准备施针缓解毒性。然而,就在他拉开针包的一瞬间,他忽然意识到——他没带解剖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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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前,悬壶堂新立门规第二条:值夜班必须带夫人画的解剖图。
这条规矩的诞生,源于某次温昭发现张凌赫值夜时总凭记忆下针,而她坚持认为,再厉害的大夫也该有个参考,以防万一。于是,她亲手绘了一套详细的经络穴位图,逼他随身携带。
“你要是敢不带,”她当时眯着眼威胁,“我就把你书房里那本《金匮要略》全画上小猫。”
张凌赫无奈,只得应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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而现在,那套图正安安稳稳地放在家里,夹在温昭的素描本里。
张凌赫闭了闭眼,指尖微微收紧。眼下少年情况危急,毒素若再拖延,恐伤及心脉。他必须立刻确定几个关键穴位的精确位置,尤其是“内关”“足三里”和“中脘”,以确保毒素不会进一步扩散。
他深吸一口气,正准备凭经验下针,忽然灵光一闪——温昭!
他迅速掏出手机,拨通了她的号码。
嘟——嘟——
漫长的等待后,电话终于被接起,温昭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:“……张凌赫?你最好有要紧事……”
“河豚毒素中毒,”他声音低沉而急促,“我需要你画的胃经和心包经穴位图,现在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随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,像是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。
“等着!”
十秒后,手机震动,一张潦草却精准的速写发了过来——胃经从承泣穴到厉兑穴,心包经从天池穴到中冲穴,每一处关键穴位都被朱砂红笔圈出,旁边还标注了针刺的深度和角度。
最离谱的是,角落还画了只打瞌睡的猫,旁边写着:「熬夜伤身,张医生记得补觉。」
张凌赫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,随即收敛心神,按照图示迅速下针。
银针精准刺入穴位,少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,呼吸也平稳了些。
一刻钟后-----
阿竹端着煎好的药匆匆跑进来,张凌赫接过,一勺一勺喂少年服下。又过了半刻钟,少年的脸色终于缓和,呕血的症状也止住了。
男人扑通一声跪下,连连磕头:“多谢大夫!多谢大夫!”
张凌赫扶起他,淡淡道:“毒素虽已控制,但还需观察一夜。你们暂且在此休息,明日若无碍,再回家调养。”
男人千恩万谢,张凌赫则转身走到窗边,再次拨通了苏莞的电话。
这一次,她的声音清醒了许多:“怎么样?救回来了吗?”
“嗯。”他低声道,“多亏你的图。”
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:“那当然,我的画可是救命级别的。”
张凌赫垂眸,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,忽然道:“你……怎么还没睡?”
“等你报平安啊。”她打了个哈欠,“顺便……想问问你,那只猫画得怎么样?”
张凌赫沉默两秒,缓缓道:“形神兼备。”
温昭噗嗤一笑:“张医生,你学坏了,居然会夸人了。”
窗外,雨势渐小,屋檐滴水的声音清脆而安宁。张凌赫望着远处朦胧的夜色,忽然觉得,这一夜的值班,似乎也没那么漫长。
——直到他转身,发现阿竹正偷偷摸摸地在门规板上写字。
新增备注:「若忘带解剖图,需请夫人远程指导者,罚抄《伤寒论》三遍。」
落款:阿竹(受害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