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暴雨像泼洒的墨汁一般失控地拍打在玻璃上,雷声轰鸣,整座城市浸泡在潮湿与黑暗交织的氛围里。
温昭蜷缩在床上,额头滚烫得吓人。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,视线模糊得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。手指碰到床头的电子体温计——39.3℃,那猩红的数字刺进瞳孔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。她试图爬起来找退烧药,可刚撑起身体,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猛地袭来,她跌回枕头,眼前炸开一片黑白噪点。
咚——
素描本从床边滑落,散开的纸页上是未完成的《本草图谱》线稿——连翘、黄芩、金银花……每一味药材旁都用铅笔标注着性味归经,笔迹因为发烧而显得凌乱颤抖。
她的手伸向手机,指尖却碰到了张凌赫给她的穴位图。宣纸上的字迹依旧清峻挺拔,就像他本人一样,连笔锋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。
“非接诊时间请留言。”
电话接通后的机械提示音让她迟疑了一秒。
“……张医生,”她的声音沙哑得几乎辨不清,“我是……上周感冒的那个画画的……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,随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细响,像是有人从床上迅速起身。
“地址。”
他的声音低沉清晰,穿透雨声,没有任何多余的询问。
挂断前的最后一秒,她隐约听见铜药匙碰撞的清脆声响,像是他已经打开了药箱。
门铃响起时,温昭正对着浴室的镜子发呆。
镜中的自己脸色惨白,唯有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,像是水彩画里不小心晕开的朱砂。她胡乱抓了抓凌乱的头发,指尖碰到发间那支忘记取下的蘸水笔——她居然还戴着画画的工具,真是狼狈到可笑。
她拖着虚浮的脚步去开门。
楼道里的声控灯昏黄温暖,张凌赫站在光影交界处,肩头还沾着未干的雨珠。他穿着深灰色的高领毛衣,外罩一件挺括的白大褂,左手提着藤编药箱,右手握着一把黑伞——伞骨第三节明显变形,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砸过。
“38.9℃。”他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,指尖带着雨水的凉意,“比电话里又烧高半度。”
他的掌心干燥温暖,指腹有常年捣药磨出的薄茧,触感清晰得让她微微一颤。
温昭下意识拢紧睡袍领口,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糟糕——乱糟糟的头发、发红的鼻尖、甚至睡衣上还沾着颜料渍。
张凌赫却已经径直走进屋内,白大褂下摆扫过满地散落的画稿。他的目光在那些《本草图谱》的线稿上停留了一秒。
“你研究过中医药理?”他拾起一张画着连翘的稿纸,声音平静。
“只是……咳咳……参考资料……”
他忽然转身,指尖轻叩她的锁骨上方:“这里疼多久了?”
“嘶——”她倒抽一口冷气,疼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。
他的手指在她的颈部几个穴位快速游走,最后停在右侧淋巴处:“扁桃体化脓,淋巴结节肿大。”
药箱打开时,她看见最上层整齐排列的针灸包旁,放着一本《格氏解剖学图谱》——这绝不是中医会随身携带的书。
艾草的烟雾在客厅里缭绕,带着苦香的暖意。
温昭靠在沙发上,数着窗帘上的雨痕走神。张凌赫坐在她身旁,修长的手指捻动银针,动作稳得像是在装裱一幅名画。
可他的额前碎发却被汗水微微浸湿,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阴影。她注意到,他每次落针前都会无意识地抿一下唇——那是他全神贯注时的习惯。
“你当过西医?”她突然问。
针尖几不可察地一滞。
张凌赫取下她足三里穴的艾灸罐,声音比艾灰还轻: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涌泉穴进针角度。”她指向自己的脚底,“传统针灸是斜45度,你用了60度——这是结合解剖学避免损伤足底血管的刺法。”
张凌赫的瞳孔在灯光下微微收缩。他转身整理药箱时,温昭瞥见他后颈有一道细长的疤痕——像是精密手术器械留下的印记。
暴雨渐歇,厨房里飘出带着药香的蒸汽。
张凌赫端着白瓷碗走出来,碗底沉着几片雕成梅花的梨肉,药汤澄澈,泛着淡淡的琥珀色。
“五虎汤加减方。”他递过汤匙,“喝完画这个给我看。”
压在碗底的是一张便笺纸,上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,颈部标着三个红点——拙劣模仿她的画风,连人物呆毛的弧度都复刻了她速写本里的特征。
温昭愣了一秒,突然笑出声:“张医生,你偷看我画本?”
窗外最后一道闪电划过,照亮他耳尖可疑的淡红。
药汤见底时,她在碗底发现一颗裹着糯米纸的山楂丸——甜香里藏着他不动声色的温柔。